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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22日星期四

【轉載小說】九把刀︰愛情蹺蹺板 I

愛情蹺蹺板

1.

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想對一個人動粗過,但我忍了下來,因為對方是女人,而且這個女人正壓坐在我身上,以一種相當曖昧的姿勢。

痛痛痛痛痛!

「靠!哪有人跳樓還臨時反悔的,要找死也不要找到我的頭上嘛!小姐,妳快壓死我了,還不起來?!」我按奈著痛楚,呻吟說道。我猜此刻我的肋骨不是已經斷了,就是瀕臨斷裂。

她作勢捶捶腰部,一手伏在我的胸膛上,用力往上一撐,站了起來。

哇靠,這三八女人還真狠,我暗咒著。這一挨力,我的肋骨又痛了起來。

「妳還真重。」我嘟噥著,跟著起身。

「誰叫你那麼笨,不會接好喔?!」她做了個鬼臉,轉頭便走。

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聖人就是聖人,能講出這種千古名言,三千年都還不退流行。

「喂!是妳自己瞄不準,好不好?!蠢的那個人不是我吧。」我不甘示弱
地回嘴,一邊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開玩笑,我趙致正又不是她兒子,生來讓她亂罵用的。

「嘻嘻,女人笨的話,是一項優點,男人笨喔,那就是大大地糟糕啦!你
可要好好地加油喔!不然是沒有女人會想要嫁給你的。」她不以為忤地笑道。

天哪!竟然有這種女人?!受不了。

「奇怪!妳以為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我斜眼覷她。

「我就是我啊,這種事還要問嗎?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她突然站定,害我剎車不及,只好再往回走到她面前。

「什麼事?」我納悶地。

「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請不要跟著我,謝謝,不然我報警抓你。」說完她又邁開步伐往前走。

「啊!」說得也是。

「果真是笨到打破金氏世界記錄了。」遠遠地,她拋下這句話。

這女人!虧她從二樓跳下來時,我還當她的墊背!

「喂!竟然對妳的救命恩人說這種話?真是世風日下。」我又追了上去。

「好啦!好啦!我收回我的話,你一點都不蠢,請滾了,謝謝。」她甚為敷衍地。

「太沒誠意了。」我嚷嚷著。

「誠意誠意,誠意一斤值幾兩啊?」她依舊頭也不回飛快地走著。

她這副行色匆匆的德行,我簡直可以看到「逃之夭夭」四個大字貼在她的背後。

她要逃離啥?我回頭看看,沒有人嘛!赫!難不成是……可是現在天色微亮,應該不會吧!

仔細回想,今天一定不是我的幸運日。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起個大早出門慢跑--好吧,我得承認當我說慢跑,其實我指的是快走,當我說快走時,其實我是在散步--總之,在我慢跑到路口的那座大樓前,就聽到從某處傳來的一陣虛弱聲音,在喂喂喂地喂個不停。

我環視四周一圈,並沒有發現任何人。

「笨蛋,在上面啦!」那個聲音又說話了。

我反射性地抬頭往上一看,一個物體--從那頭長髮看來,應該是個女孩子--正吊在某戶人家的二樓陽台上,雙腳踢呀踢地,就是搆不到下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可惜她不是穿裙子,唉唉。啊,我怎麼把好色的一面告訴大家了呢?

總之,我性格中俠義、樂於助人的一面,在此刻發作,擊敗了我要慢跑的決心,於是我對著那個身影喊道:「喂,妳需要幫忙嗎?」

「你小聲點,行不行?」她輕聲斥責地。

看她那麼努力地在兩臂之間調整頭的方向,就是為了對站在下面的我說這句話,非常可笑的一個畫面,我很不紳士地笑了出來。

「你不是要幫我,怎麼光站在那邊笑?真是沒誠意!」她惱怒地,又回頭對我說。

「喔,妳跳下來,我接住妳。」我止住笑,張開雙臂,作勢要接住她。

「怎麼跳?」她狐疑地。

雙腳沒有施力點,的確無法跳。

「妳放手,掉下來。」我更正。

「喔。」

才聽到這聲回應,人就跟著掉下來了。

假設一樓高3公尺,她原先所在的地方距離我,大約有5公尺,那麼根據伽力略的自由落體定律,在說完話不到2秒的時間,她就抵達地面,重力加速度……呃,我的數學和理化可能只比陳水扁的英文好一點,所以無法即時算出。

總而言之,我估計她衝撞我雙臂的末速度,時速起碼有50公里,在這麼大的撞擊之下,著實不能怪我沒有接好。

「喂,你千萬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結結實實地撞上她,才回過神來。

「妳不要緊吧?」眼看她就要往後跌倒,我趕忙去拉她為求平衡而在空中亂舞的雙手,卻只有抓住她左手的袖子。

「嘶」地一聲,正如同許多無聊笑鬧片中的劇情一般,一截空蕩蕩的袖子在我手中迎風搖擺,而她則以「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與地面做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妳還好吧?」我萬般同情地,雖然心裡暗爽現世報來得真快,老天爺果然是長眼睛的。

「你真是夠了喔,不要再接近我了!」她嫌惡地,作勢揮開我的手,自己站起身,雙手拍拍屁股後,又在牛仔褲上拼命擦著,以拭去灰塵。

雖然天氣很好,我還是有被雷親的感覺,「真是狗咬呂洞賓……」

「你說什麼?」正在檢查手掌的她,抬起頭來瞪著我。

喃喃自語也會被聽到,看來今天我的運氣果然不大好。

「沒啊,我只是問妳的手還好吧。」我遮掩地,又換來她一頓白眼。

至少今天學到一個教訓,就是千萬不要得罪眼睛大的女人,否則被那種電眼以眼白部份一掃,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

2.
痛死人啦!

檢視著我可憐的手掌,因為剛剛與地面的摩擦而破皮,絲絲翻開扭曲的細皮,滲出點點的血絲。

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天殺的男人!

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走路根本不看路,連我擋在他面前,都渾然不覺,還硬生生地將我撞倒在地。

虧他還有臉說什麼自己是好心的呂洞賓!他敢說我還不好意思聽呢。

「你的手還好吧?」他問著。

正想告訴他,只要他離我遠一點我就會比已經升天的戴安娜王妃還要快樂時,一截布吸引了我的目光。

相當面熟的布料,非常眼熟的形狀,照我判斷,那一截布原來似乎是一隻袖子,無法確定的原因是,那個天殺的男人正在折疊那塊布。

「請問那是什麼?」我狐疑地看著他的手中物。

「呃……」他尷尬地笑著。

怪怪,一股寒意通常不是都由心底升起嗎?怎麼寒冷的感覺會從我的左手直通心臟哩?

突然腦海裡依稀浮現出一幅景象:一截袖子在與襯衫本體做著拉鋸戰。袖子叫嚷著要脫離襯衫,卻忘了離開襯衫的袖子將是一無是處;而襯衫卻不願放手,只顧著拼命挽回,殊不知道即使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兩者互相往反方向前進的結果,便是決裂。

是的,決裂,兩者相交之處,縫線拉扯著布料,緊繃,斷裂,分離,一絲一絲的纖維在鋸齒狀分裂處,爭相冒出頭來,就如那向著陽光的太陽花般,迎著清晨的微風亂顫。

似是而非的畫面,我甚至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發生過。

低頭看看我的左手,光溜溜。

我慘叫出聲,「啊--」

倏地一隻大手朝我的臉伸了過來。

那個天殺的、該死的男人竟然拿他的臭手摀住我的嘴!

我一掌拍開他的手,順道抹了抹嘴,瞪著他:「你想要做什麼?!」

「大清早地,不要亂叫,我怕妳被告妨礙安寧。」他邊皺著眉頭,邊誠懇萬分地解釋,臉上盡是不贊同的表情。 「謝謝你喔!」我沒好氣地,「不過請容許我以尖叫發洩我的怒氣。啊--」

這回我叫得更大聲了,不過我很識相地在他還沒二度攻擊我時就停止製造噪音這項重大工程了。

他尷尬地放下舉在半空中的手,陪笑著:「一大早,妳還這麼有精神,聲音宏亮,真是不錯。」

「麻煩把我的袖子還我,謝謝。」我不搭理他,只伸出我的左手。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將綁在腰際的薄外套解了下來,連同袖子交給我:「實在很對不住,弄壞了妳的襯衫,這件外套可說是全新的,請妳笑納。」

我不客氣地接過來,不是我挑剔,但那件摸起來像PVC材質的外套,還真是醜陋,顏色近乎路上隨處可見的藍色雨衣,也不知是在哪一家路比達買的。

EmporioArmani。

好吧!鼎鼎大名的亞曼尼大師也會有眼睛被蛤仔肉遮蔽的一天。

設計師不死,只是創作力凋零。這麼說來,凡賽斯死得早卻也是死得真好啊,免得要面臨創作力枯竭的那一天

眼前這個男人叨叨絮絮地,功力簡直可媲美卜學亮了,我則是左耳進右耳出,對他的碎碎念充耳不聞。

這個怪人,長得人模人樣的,可是沒事淨在這邊跟我瞎扯,真是讓我怒從中來,難道他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

說完,沒等他回話,我便落跑了。

跑了一陣子,我才停下腳步,回頭觀望一番,那傢伙沒跟來,很好,很上道。

推開麥當勞的大門,我決定點份早餐,在此消磨一整個早上。

他的口氣雖然不佳,不過我想任誰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情不自禁地嘮叨幾聲吧,我自知好歹他也算救了我一命,不該對他如此差勁,但是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突然上湧的脾氣。

因為在我從樓上掉下來壓垮他的那一瞬間,他罵了一句話,踩到我地雷:「哪有人跳樓還臨時反悔的,要找死也不要找到我的頭上嘛!」

我想任誰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情不自禁地詛咒吧,但是我著實無法忍耐。

曾經有個溫柔的大姊姊住在我隔壁。

數年來,我沒有搬家,她家也沒有搬。然而會說曾經,是因為逝者已矣。

小時候她總是特別照顧我,讓當時幼小的我感到很快樂。

她就像是我親姊姊那樣天經地義地疼我,大概也會在我出嫁的時候為我流下感到幸福且欣慰的眼淚。

隨著我年紀漸增,我漸漸長高長大長知識,逐漸能平視她的眼睛,那雙散發著單純澄澈的光彩,沒有遠憂亦無近慮的世界。

媽媽說,姊姊是喜憨兒,有輕微的智障,光長年紀不長腦袋。

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大姊姊,她總是那樣溫柔地,嘴角總是淺淺地笑著,光看她的微笑便能讓人感覺溫暖。

然而,小學六年級的某一天,我回家時,巷口擠滿了穿著藍黑色制服的警員、全身雪白抬著擔架的護理人員、層層圍視的人群,與那壓住鼎沸人聲、裂人心肺的哭叫聲。

天使走了,她展開雙翅飛走了。她涕淚縱橫的母親喃喃道。

她該受的苦受完了,該要的債也要光了,回去,是福氣,總比到時兩老離世,她一人獨留在人間受苦要來得好上百倍。她強自忍住哀傷的父親安慰著老伴,夕陽耀眼卻不刺人的光芒映著他鬢角的白絲盈然閃爍,彷彿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我隨便抓了一個圍觀的群眾問,才知道,她從三樓跳了下來。

是自殺嘛?我不相信,我寧可假設她是為了要嘗試自由地在空中飛翔,才不幸身亡的。

我彷彿看見一絲絲冷冬獨有因熱氣而形成的白霧,煙煙裊裊地盤繞著她的雙親,繼而迴旋向上。

她不能飛翔嗎?但是,她的確飛走了,一屢幽魂。

難過歸難過,日子還是得繼續。

人終是薄情的動物。一坯土,一束馨香,一個遠離的人在我們的記憶中所佔據的位置,久了,就會被其他事物所取代。春去秋來,我也逐漸淡忘,直到今天,因為我要從陽台逃家,才又再次想起她。

相異的原因,類似的行為,大大不同的結果。

我並不想飛翔,而是要逃離。因為遠離這裡,正是我的目標。

3.

「阿正,你在準備了嗎?」老媽的聲音由遠而近,在我的房門口立定,令快要好夢正酣的我瞬時驚醒。

「正要準備,正要準備。」我敷衍地,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

老媽一推開門進來,看到我還穿著運動服,渾身汗臭味,不禁發飆,整張臉皺成一團,嫌惡的表情,活似聞到積了四、五天的垃圾所散發出的惡臭。

哇勒!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我可是她兒子,又不是什麼臭榴連。

好想提醒她,皺紋已經夠多了,沒有必要再努力增加了,那可不是什麼可以拿來賣錢的好東西。

「去去去,快去洗澡,你這孩子,真是不聽話,等一下被你爸看到,可別又發火了,到時把你吊起來毒打一頓,就有你好受的了。」老媽邊摀著口鼻,邊攆我去沐浴淨身。

「媽!我都已經27歲了,爸才不會打我哩!」我好笑地看著媽。

「這時候就會說『已經』27歲啦!之前不是還直嚷著『才』27歲嗎?」老媽寵溺地搖搖頭。

「況且,他要把我吊起來打,可得先抓到我我們父子倆,一切有商有量地,沒那麼嚴重啦。」我吊兒郎噹地斜倚在浴室門口。

「唉,翅膀長硬啦。你就是吃定我們兩個老了,管不動你了。」老媽裝模作樣地嘆著氣。

聽到老媽這樣一講,我忍不住抗議道:「媽啊,大家母子一場,妳講話可得憑良心啊!我對你們可說是言聽計從耶。」抗議完後,不免象徵性地安慰兩句:「況且你們是老當益壯。」

「好啦!快去洗澡啦!別淨跟我在這邊耍嘴皮子。」媽用力推著我進浴室,「你待會兒要穿的西裝呢?」

「在行李箱裡。」我趕在門被關上前回答。

媽又嘮嘮叨叨地囉唆了半天,諸如怎麼把西裝塞在箱子裡也不拿出來吊著,都快皺成蘿蔔菜乾,年紀一大把了還不會打理自己之類的話,才離開我的房間。

我站在蓮蓬頭下面,任由水注沖刷著我的身體,洗去一身的汗水與黏膩。

有那麼點脫胎換骨的感覺。

自從在國外唸完碩士回來,我便一直待在台北發展。

在廣告公司的工作,雖然接觸的人多且廣,但是緊湊忙碌的生活步調,讓我一下班就只想放鬆休息,再沒精力去找個女人培養感情。老實說,伺候女朋友可不是我當前的目標。

想到杜蘭,我就頭痛。真不知該如何定義我跟她目前的關係。之前還是男女朋友時,對我依賴成性的她,就為了我經常只顧工作不顧她,不知跟我吵了多少回。小吵怡性情,大吵傷感情,曾經的海誓山盟,最後吵成了千瘡百孔。

她會提出分手,我其實並不驚訝,也不會很難過。我不知道是我這種不難過不驚訝的心態比較可悲,還是我被甩了的這個事實比較悲慘。

老實說,硬要用那已經褪色而只剩下對彼此的承諾且以愛為名的手銬,牢牢銬住兩個可能已經不相愛的人,讓他們無法自由行動,這種妨礙人身自由的事,可是違法的。

因此理性地同意與她分手,對兩人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總不能砍掉其中一人的手來換取兩人的自由,那太不人道了,再說,到底誰要犧牲變成殘廢,也是充滿不確定性的變數。

不過,分手歸分手,最近她又回頭來找我,心意不堅的我,防衛體系已經開始出現裂縫,心生動搖了。

不能否認我無法對杜蘭堅決說不的原因是因為她亮麗的外表。她有著姣好的外貌,玲瓏有緻的身材。這種連魔鬼都會嫉妒的女人,肯低聲下氣道歉、深情款款地對我,著實令我招架不住。男人是感官的動物,這真的不能怪我。

老姐極不欣賞杜蘭,每次提到她時,都這麼開始:「我不玷污我的嘴,不過那個女人喔,來我們家,給她方便她當隨便,就拿昨天來說……」

雖然老媽每次都說:「妳弟喜歡就好。」但我還是看得出來,老媽其實是不大贊成我跟杜蘭在一起。

我跟杜蘭分手,老姐算是最高興的,直嚷著要幫我介紹女朋友,都被我「匈奴未滅,何以成家」為由擋了回去,但杜蘭的回心轉意,老姐深深感到威脅,這回可是吃了秤鉈鐵了心,與老媽聯手積極幫我安排相親,昨天還硬是逼迫我訂電影票,所有節目都安排好了。

唉唉,真是應了一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對方家世好,人長得美,身材好,落落大方,進退得宜……」

「對啊對啊,重點是她溫柔婉約,氣質出眾,個性好得不得了……」

老媽跟老姐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幫我安排的相親對象捧上了天,說得好像此女是天上有地上無,打著一千瓦探照燈尋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及得上她一根汗毛的其他女人了。而杜蘭被她一比,簡直成了颱風肆虐過後地上留下的滿地泥濘。

「媽,我的衣服呢?」我邊拿著毛巾擦乾頭髮,走出浴室,邊扯開嗓門叫著。

「正在燙。」正在服役的老弟,嗓門在經過特訓後,變得雄壯威武,頗有革命軍人的風範。

我走到飯廳,老弟頂著平頭,正在看報紙吃早餐。

「趙致聖,革命軍人都11點才起床的嗎?」我順手拿了他盤中一塊法式土司。

老弟嘿嘿地笑了兩聲,當作回答,相當不懷好意。

在我正要把土司送入口中時,忽然聽到一聲尖叫,嚇得我又把土司吐了出來。

「暴露狂!三嬸嬸,大表哥沒穿衣服就跑出來了,全身光溜溜地,暴露狂!」剛升上國一,可能念到健康教育第十四章的小表妹,大驚小怪地。

開玩笑,我明明有圍了條浴巾的,什麼暴露狂,真是少見多怪……,等一下,怎麼連住在高雄的小表妹都來了?我定睛一瞧,老爸這邊的親戚,還真的是全家大小都出動了。

我只是要相親,又不是要辦廟會,有必要出動這麼多人嗎?心裡雖嘀咕著,我還是不忘向眾家人問好請安。

「阿正,先進去穿件衣服啦!」老姐趕忙過來推我回房間。

「趙致善,他們來做啥啊?」一關上房門,我馬上發難。

難不成他們以為我要上「非常男女」去跟人家速配,也要跟著沾光去上鏡頭嗎?

「沒啦沒啦!只是剛好上來台中玩而已啦!」老姐搪塞地。

「趙--致--善……不要敷衍我了。」以為我沒神經嗎?我瞇起雙眼,威脅地瞧著她。

「唉唷,因為家族中第一次有人相親,所以……,你就行行好,讓大家開開眼界啊。」老姐陪笑著。

「這種陣仗,不怕把對方嚇跑嗎?」我好整以暇地。

「嘿嘿,我們都計畫好了,他們在餐廳裡用餐,當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根本假裝不認識你,不會給你難堪的,你不會生氣吧?」老姐奸笑的樣子,還真像一隻得意忘形的老鼠。

「……」不生氣,才怪。可是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辦?總不能把遠道而來的親戚,全都趕回家吃老本吧?

突然有人用力敲了敲門,「趙致正,衣服燙好了,拿去。」老弟心不甘情不願的聲音從房門的另一端滲了進來。

「好啦!快換衣服吧。準備準備,就可以出發了。」老姐拍拍我的臂膀,接過西裝拿給我之後,便要走出去。

「不是約12點嗎?」現在都還不到11點哩。

「先去研究地形嘛,務求天時地利人和。」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無奈地開始整裝,就在我穿好衣服,正要踏出房門時,依稀聽到客廳那隻電話鈴響,頓時人聲鼎沸。

老弟幸災樂禍地走到我身旁:「老哥,恭禧你,逃過一劫。」

我納悶地走到客廳。

老姐垂頭喪氣地對我說:「對方說牙痛得不了,今天的約改期。」

我突然發現老姐的聲音進步神速,簡直比王菲唱歌還好聽了。

4.

要看哪部電影呢?

很久沒在台中看電影了,連要選一家舒服設備好的電影院都有困難,最後還是來到了小時候我常光顧的豪華戲院。

多年未見,豪華戲院似乎未曾改變,一樣屹立不搖地處於昏暗的密閉市場區塊內,不過似乎已經比較電腦化了。可能是因為大多數的電影都剛開始放映,戲院前頗為冷清。

站在售票窗口前,我打量著電影廣告看版以及場次,最後選了放映時間最接近的一部。「小姐,麻煩『王牌對王牌』全票一張,我要中間一點的位置。」

英文片名Negotiator,中文翻成「王牌對王牌」,我不禁要再次佩服台灣的片商了,想必其高中數學是學得呱呱叫,尤其是排列組合那一章。

「抱歉售完了。」

不會吧?這麼快……,看了看錶,顯示現在是1:40,其他部至少還要等一小時才開演……

「妳要看這部電影嗎?」一個低沈富磁性的男聲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起頭朝聲音來源一看,「是你!」

是早上那個天殺的該死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是啊,人生何處不相逢,真巧,又見面了。」

「是啊是啊。」我只能這樣附和著。

「妳要看這部電影嗎?我這裡剛好有兩張票,位置很不錯。」他晃了晃手上拿的兩張小紙片。

「唉,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感慨地打量著他。

「怎麼了?何出此言?」他納悶地。

我皺眉頭邊看著他,人類黃牛早該大滅絕了,而他怎麼會淪落到進入這種總是趁人之危打劫賺取不義之財,應該全都抓起來關的行業呢?

不過,西裝筆挺、手持大哥大的黃牛,倒是不多見,難不成這行業也開始講究「效率」、「專業」以給予客戶最大滿意度及信賴感了嗎?

我看,願意當黃牛,那同樣都是牛的牛郎,對他來說,大概也沒什麼大不了。賺錢這麼容易,難怪可以毫不在乎地將EmporioArmani的外套隨手給我,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他的確有揮霍的本錢。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難道這個社會真的是只笑貧不笑娼了嗎?

「想不到像你這種長得人模人樣,有手有腳的年輕人,不會腳踏實地好好工作,而寧願當黃牛這種令人不恥的人渣,怎能教我不感嘆呢?」我搖搖頭,大有「棟梁變朽木」的惋惜。

「……」他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汗顏地說不出任何適當的話來。

「被我說中了吧?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赤裸裸地揭穿你的,可是我不忍心看一個本來應該是大有前途的年輕人就這樣一失足成千古恨,當一輩子的黃牛。」我拍拍他的肩膀,「總之,不用太難過啦,你還會不好意思,就表示你還有救,趕快找份正正當當的工作,脫離牛圈吧。」

「妳說完了嗎?」他青著一張臉。

「喂,我是看在你今天早上也算是救我一命的份上,才這麼苦口婆心大費唇舌勸你,我的話不中聽歸不中聽,應該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你回去慢慢想清楚吧。」說完,我掉頭就走,不想再跟他有所牽扯。

卻被他倏然一把拉住。

「喂!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可不要亂來。」我回頭瞪他,該不會被當面我數落一頓,就想要殺人滅口吧?!

「對不起。」他很快鬆了手。

「沒關係,我原諒你。」想必他所受教育不多,野性未盡,忘了時間地點突然抓狂也是無可厚非的,「走了,不見。」說完,我又邁開步伐,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不是黃牛。」他的話,讓我驚訝地停步,再度回頭與他對峙著。

「你不是?怎麼可能?你不是要賣我那兩張……」話還未說完,他的一張大手便伸了過來摀住我的嘴。

「妳這傢伙,話都讓妳一個人說光光了,可不可以麻煩妳閉嘴一下?」

這天殺的該死的,真的是惡習不改,老喜歡封住我的嘴!我用力甩頭避開他的手。

「你手放乾淨一點,行嗎?動不動就一隻魔掌伸過來,你是想謀我的財還是害我的命啊?」

「原本我要請人家看電影,所以買了這兩張票,但是現在對方有事不能來,所以我來看能不能退票,但是恰好在這邊遇到妳,本來是要請妳看的,既然妳以為我是黃牛,要是不收妳錢,就太說不過去了。」他拉拉雜雜地解釋一堆。

「嘿嘿,你好像弄錯供需關係了吧。」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靠在戲院入口旁的牆壁上,欣賞著絡繹不絕的入場人潮。

「妳不是想看這部電影嗎?」他納悶地。

「我剛剛想看,現在不想看了。而有兩張票的人是你,你可以拿去賣給別人,我是不會阻止你的。」我對著空蕩蕩的售票窗口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涼涼地補了一句:「或者可以把多餘的那張票丟掉,我一點都不反對。」

見我這麼率性,他很無奈,塞了一張電影票給我,「隨妳處理吧。」

我毫不客氣地接過那張票:「謝囉。請你喝杯珍珠奶茶,以示謝意。」

不是我小氣愛佔人便宜,而是我幫他解決了一個麻煩,他以贈票的方式感謝我是應該的。況且,這種錢算來算去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錯,錙銖必較的行為,很是難看。但是為了答謝他的贈票之恩,我還是得請他喝珍珠奶茶表示謝意。他為了答謝我請他喝珍珠奶茶,也必須為我做牛做馬,而我為了感謝他為我做牛做馬……,不行不行,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真的是相欠債,糾纏不清,非常危險。

所以結論是:我請客,他付錢。

走進一片覷黑的電影院中,只有一束微光從放映窗口投射於螢幕上,發散著微微的光亮,就像太陽與月亮,而在電影開演後才進場的我們兩個,一開始無法適應黑暗的世界,不小心阻擋了放映機的投射,造成月偏蝕的效果。

噓聲四起,於是他拉著我快速地穿梭到位置上。

直到坐下後,我才領悟到,他剛剛牽了我的手。

他是什麼意思呢?!竟然敢隨便碰女孩子的手,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眉頭微蹙,轉過頭去看他,見他目不轉睛地直視螢幕,想想,大概是我多心了。他可能只是想趕快坐下來,一時沒注意到。想到這裡,我便寬心了。

跟他看電影,是相當舒服自在的。他是那種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跟人討論的觀眾,這點跟我很像,我們都很專注地盯著螢幕,不要問我為何知道,因為我偶爾會用眼角偷偷瞄他嘛!

「這樣好像在約會?」看完電影後,他突然說了。

「嗯,盲目約會吧。」我側頭想了一下,真的是夠盲目了,連對方姓啥名啥做啥今年貴庚都不知道。

「像這樣盲目嗎?」他閉上眼睛走路。

真像個白癡。

我翻了翻白眼,故意伸出腳,意圖絆倒他,但是他很快就張開了眼,指著我來不及回收的腳:「這是?」

「腳站得好酸,做做伸展操。」我堆起滿臉的笑。

「我是趙致正,很高興認識妳,請多多指教。」

「嘻嘻嘻,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狂笑出聲,不能自抑,「對不起。」看到他,我又開始狂笑。

「妳這傢伙,真是夠了喔,認識我用不著這麼興奮吧。」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意圖讓我鎮靜下來。

「趙致正,你有沒有發現你名字的英文縮寫是C.C.C.?你聽,CCC,嘻嘻嘻。」好不容易止住笑,我認真地跟他解釋惹我狂笑的原因。

「……也用不著笑得這麼猖狂吧!」

我正正經經地為我失禮的舉止道歉,順便自我介紹:「張喬芷。」

「哈!妳也是CCC!」這回換他狂笑。

啊!失策!平常被叫慣了Joyce,一時忘了自己的中文名字翻成英文ChangChiao-chi,縮寫也是C.C.C。果然,笑人者,人恆笑之,現世報來得還真快。

笑鬧了好一會兒,我看看錶,發現時間不早了,於是我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個日本人的禮:「謝謝你的電影票,咱們有緣再會。」

他似乎有些錯愕,但還是向我微微頷首道再見:「下次可別再從二樓跳下來壓死路人囉!」

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啊!跳樓的機會,也不是天天有哩!

「當然不會。你也練強壯一點,免得又被從二樓跳下來的人壓死。」我殷殷囑咐,邊倒退著走。

「以後想看熱門電影,要記得先訂票。」他也面向著我,往後退著走。

「你下次可得確定對方不會放你鴿子,才買票喔。」我猜他大概是約了女孩子,對方臨時反悔,不想跟他約會。

「會的。」他朗朗大笑。

「再見。」我朝他揮揮手,不再多說,便轉身走往中正路,一直走到路口,覺得時間差不多,也該回家了。橫豎少不了一陣罵,早死早超生,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招了部計程車,速速返家。

「娃娃!妳是野到哪邊去了?我們張家的臉都給妳丟光了!」媽媽的歇斯底里症在我推開門的一剎那發作。

但是從進入大學開始就蹺課成性的我,可不認為蹺相親是什麼大不了的罪行。

儘管媽媽霹靂啪啦不間斷的在我耳邊嘮嘮叨叨,我還是悠哉悠哉,依然故我地走到客廳,整個人攤在沙發上看報紙。

「張喬芷!妳不要這樣坐沒坐相!我在跟妳說話,請妳看著我。」媽媽一把搶走我的報紙,盯著我,在泰山壓頂的巨大壓力下,我只好坐直身體,正視著媽媽。

突然發現,媽媽的嘴巴一張一合地,動得迅速異常,看著看著,我便入神了,覺得很像在看快轉的錄影帶--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當然有。」我答得認真,心思卻飄得老遠。

回想起那個趙致正的笑聲,還真像低音大提琴哩,竟然可以穿透媽媽所製造的尖銳噪音,撥開層層阻隔,直達我心房,給予我最深沈的振動。

「妳今天何時溜出去的?給我老實招來!」媽媽來回踱著步,不時看著我

,活像審犯人似地,以為這樣會便造成我心理上的恐懼,讓我坦白一切。

「四、五點囉。」我含糊地。

「平時怎麼不見妳可以這麼早起床?」媽媽酸溜溜地。

我聳聳肩,算是回答。

開玩笑!事關生死,不早點起床怎麼行?!不過,老實說,四、五點起床只是當初的計畫,事實上,我六點半左右才驚醒,而那時媽媽早已經起床守在客廳,以免我逃走。我可不想當被早起鳥兒吃的那隻蟲,迫不得已,只好鼓起勇氣爬二樓陽台溜出去。要是讓媽媽知道我是跳樓溜走,她恐怕會更抓狂。

老媽正要繼續往下開念時,爸爸扛著高爾夫球具走了進來,看來剛打完球的樣子。

「老爹,你來說說你女兒!簡直被你寵得不像話!相親這等大事,竟然也給我出差錯,叫我們怎麼跟對方交代?我們張家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了!」老媽憤恨難平地。

真是奇怪了,我記得媽媽明明不姓張,姓王,怎麼這會兒她變成張家人了?

「她還小嘛!相什麼親?兒孫自有兒孫福,妳不要操那麼多心啦!」爸爸拖著高爾夫球具到客廳,一坐下便開始拿出球竿,一根一根擦拭著。

「對嘛對嘛!我不過才25歲,去相親,會笑死人的。」我附和地。

「你們父女兩真的是一鼻孔出氣!我要妳去相親,也是為妳好,想妳多認識一些朋友,又不是真的要妳馬上去結婚。況且,聽說對方一表人才,沒得挑剔,更重要的是,他也在台北工作,要是你們認識,妳上台北後,也多個人就近照應妳。妳還真是蠢啊,一點都不瞭解我這個做母親的,為妳安排好一切的苦心!」媽媽連珠砲似地,雙手舞動著,一副她承受了天大不白之冤的樣子。

「好、好、好!母親最偉大,有媽的孩子像個寶,妳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能當妳的女兒,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流利地背著剛剛在車上想好的安撫之詞。

媽媽的臉色稍霽:「知道就好。」

「可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妳再念還是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張喬芷!妳真是要氣死我不可嗎?」聽到我的話,媽媽又開始發飆。

老爸向我使個閉嘴的臉色,要我安安靜靜不准回嘴,免得在她氣頭上火上加油。

無奈歸無奈,我只能認份地乖乖坐著聽訓。

作人家子女的,就是父母的所有物,就不能有自由意志,一切都要聽從父母安排,照著父母為我規畫好的人生道路前進嗎?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可是他們真的瞭解什麼是我需要的嗎?認為我年紀大到應該去相親、去為人妻了,卻不認為我成熟到可以選擇自己未來要走的方向,有能力掌握自己的人生,這不是很矛盾嗎?

頭頂著南加大大傳碩士的光圈,這一年來,我卻整天待在家裡,除了與父執輩的子女交際應酬之外,無所事事,似乎只要裝扮好自己,隨時準備嫁人,就一切O.K.,無須再憂慮,這樣的生活也許沒有什麼不好,但是我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

無法安於現狀似乎是人性的共通之處,說得好聽一點,是喜歡自我挑戰,說得難聽點,便是自找麻煩、自找罪受。但是,唯有如此,生命才不會停滯不前進,成為一灘靜止不動的死水。

對於目前一成不變的生活我早已感到厭倦,想要改變需要改變的欲望不時驅策著我,想想,自己已經25歲,不能再如此蹉跎下去,也該是我獨立自主的時候了。

5.

「真巧!又遇到你了!」正在公司後面的小吃攤排隊買豆花時,身後傳來頗為耳熟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張喬芷正笑吟吟的站在我身後。

距離上次的巧遇,已經一個多月了,當時沒跟她互留聯絡方式,讓我懊惱了一陣子,沒想到,竟然又見面了。感謝豆花攤!

我笑了出來:「呦!真的是很巧。這應該不算冤家路窄吧?!」

「呵呵,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應該不算吧!有緣倒是真的。」她抿著嘴笑:「你在這附近上班嗎?」

我們自然而然地打開話匣子。

「是的,妳呢?」

「也是。工作還好嗎?」她答得簡潔。

「早上剛從北京出差回來,等一下又要進辦公室了。」我做出一個累斃了的表情。

「貴人事忙囉!」

「也沒這麼貴啦。」還真是相當典型的上班族談話,保持既定的基本禮儀,但是不痛不癢也不關生死。

「北京好玩嗎?」

「出差會好玩到哪裡去呢?」

說完,便發現輪到我了,像老闆點了兩杯豆花,請他分開裝,一杯給我,一杯給張喬芷,她要掏錢給我,「免了。」我搖頭示意,丟了一枚五十元給老闆,朝辦公室前進。

「真是謝謝你喔!」她接過豆花,一臉不爽的樣子,跟在我身後,進了大樓後門。

「妳怎麼了?臭著一張臉?」這傢伙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剛剛遇到我時,明明還蠻開心的嘛!怎麼一轉眼又開始擺臉色給我看,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不,說海底針還低估了這傢伙,應該要說捉住她的心思,簡直比數清楚銀河裡到底有哪些星星還困難。

她專注地盯著樓層顯示燈,恍若未聞。

!@#$!%!!#@…….

「妳不說話,我哪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可不是哈伯望遠鏡。」

「什麼哈伯望遠鏡?跟你說東你說西。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神經大條,不會替別人著想,到底有沒有惻隱之心啊?到底知不知道世界上有敬老這麼一回事啊?」她冷冷地,一副要死不活懶得與我多說的樣子。

「撲通撲通。」不懂不懂,我猜裝白癡一定會惹怒她。

「你到底幾歲啊?!」她不耐煩地瞪我一眼,「我看你只有五歲吧!連自己做錯事情都不自覺,可憐。」

這女人的話還真是不毒不要錢。

「……」

見我不答話,她繼續說道:「人家老伯伯可是很辛苦很賣力地在工作,每天推著那個小推車到處叫賣豆花,一塊錢一塊錢這樣慢慢地賺。他年紀大了,還要出來這樣拋頭露面,很可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買東西就買東西,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有那種花錢就是大爺的心態啊?!」

「我哪有啊?」真不知道她的腦袋到底裝了什麼,老是不分青紅皂白替我亂安罪名,簡直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詞。遙想當年,岳飛也是這樣含冤莫白因而死得沒頭沒腦,不明不白地從此絕子絕孫。

「你明明就有,五十元就這樣『咚地』丟在人家的推車上,拿了豆花就走,也不會說聲謝謝,你以為你是在施捨路邊的乞丐錢嗎?」她不容置疑地,邊模仿著丟錢的動作。

想不到我的評價在她心中竟然這麼低……,比誤會我是黃牛還要來得令我難堪。

「怎麼不說話啊?」

真是該死的!我何必在乎她的看法?

「沒啊!妳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妳講的話真的很難讓我接下去,再見。」我懶洋洋地,不想多做辯解,電梯門一開,便直接走了出去。

走出電梯門,迎面而來的是接待處,總機小姐們總是忙碌異常而面無表情,徒有著美麗的臉孔,卻不見笑容,真是可惜了一流的擦牆塗粉工夫,精緻的面容活生生血淋淋地被老是盤桓不去的不耐煩表情給毀損殆盡了。

我說啊,老是用這樣的晚娘面孔對待來訪的客人,真是破壞了接待處本來設置的目的。

「吃飽了嗎﹖」想歸想,待人接物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忘記,秉持著「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人若負我,我依然不負人」--廣告AE服務所有客戶的最高指導原則,我向當班的總機小玉問了這麼客套的話,算是打過招呼。

她則分別朝我和我身後的某一處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與招呼之意。

回頭一看,我赫然發現,張喬芷也跟著我走了出來。

「沒必要跟著我吧?」難不成她要煩死我,直到成功地押著我到樓下去,為了我根本不認為有錯的事情跟老伯道歉?!

「拜託喔!是誰跟著誰啊?」她鼻頭翹得老高、眉頭擰成一團。

「好,我往右邊走,妳該不會這麼巧也往這邊吧?」

「無巧不成書,很遺憾我們的巧遇不能集結成冊,我往左邊。」她堆了滿臉的假笑,朝著左邊走去。

啊?她往左邊我往右邊,意思是我們在同一層大樓辦公?不過謝天謝地!我們只在同一層樓,不在同一間辦公室。我竊喜地。

「慢走,幸會。」我客套而多此一舉地向她致意。

張喬芷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朝我做了個鬼臉,便走向左邊。

等一下,我們在同一層樓?!

台灣的廣告代理商通常都是承租辦公大樓的某層樓或是大坪數的辦公室作為公司的所在地點,而不像那些偉大的企業財團,擁有整棟的辦公大樓,忙碌的蜂巢裡面,養了成千上萬個狀似比無頭蒼蠅還忙的員工。

我們公司規模中上,恰好租了一整層樓,因此在同一層樓就表示是同一家公司,在同一家公司,而正意味著我們是......同事﹖!

是同事.....我還真歹命﹗

「人要是衰,喝水都會噎死」--這種淺顯易懂的道理果然是恆久不變的。

「喂,妳是新來的嗎?在哪個部門?」我追了上去,叫住她。

大體而言,這層樓的右邊是我們業務部的勢力範圍,左邊則是創意部的大本營,當然,這只是大略的分法,但是這麼劃分似乎正好對照到政治上傳統的右派左派--右派重視經濟成長與財富累積,左派則是顛覆傳統、追求改革與創新。

「我哪裡「ㄨㄟ\」啊?我明明高得很。」張喬芷站直身體,特意凸顯她的身高。

就女孩子來說,她的確不矮,但是精明如我,是不會被這第三十七招轉移話題給牽著鼻子走的。

「妳不要顧左右而言它了,唬不了我的,妳到底在哪個部門﹖」我硬是拉回話題。

「奇怪,這干你啥事﹖」

這,是不甘我的事,但是我就是想知道。

「說一下又不會少妳一塊肉,大家以後都是同事了嘛,我們都是台中人,還可以彼此照應,用不著這麼神祕啦。」我這麼分析著利害關係予她知道。

開玩笑,當然是混得比較久的我來照應菜鳥的她,不然看她這付沒心沒機沒頭沒腦的呆樣,怎麼能在我們這種吃人的公司生存下去呢﹖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想告訴你。」她一副懶得與我交際應酬的高傲模樣,想來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

「說啦說啦。」我不死心地追問。

「沒啥好說的。」

「那我不會自己去查嘛﹖」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隨便抓個人來問就知道了。

「你敢﹖請尊重我的隱私。」她正氣凜然地。

豌豆啦﹗這跟隱私有關係嗎﹖十二生肖中明明沒有烏龜啊,這女人是怎麼生的啊﹖真是太龜毛了。

好奇心連貓都殺得死了,恰好不屬貓的我,更是難逃其魔掌。

偏執狂。

一股想惹怒她的衝動驅使我把她的話當馬耳東風,左耳進右耳出。

「小玉,這位新來的同事是哪個部門的﹖她忘了她的位置在哪裡了。」我回頭,當著張喬芷的面詢問小玉,故意地。

「市場研究部,在創意部後面左邊那一塊。」目睹我們牽扯不清的小玉憋住笑,努力擺出一副晚娘面孔,嚴肅地回答。

行政部門一向是八卦集散地,想必這會兒小玉一定相當感謝我提供她這麼一條茶餘飯後的八卦新聞,讓她今天下午又有事情可以碎嘴,晚餐還有小菜可以配飯。

6.

自從那天在接待處跟趙致正不歡而散之後,偶爾在公司遇到他,場面不是有些尷尬,便是有些火爆。

「怎麼妳還在啊?」有回他從我辦公桌前經過,瞥見我,只丟下這一句,便急忙忙地走向製作部。

問這什麼話﹖一副厭惡見到我,希望我早日滾蛋走人的樣子。

「你很希望我走嗎?很抱歉,那我就偏偏要留下。」我回嘴。

他頗覺有趣地回過頭盯著我瞧,接著聳聳肩便走了。

這種淡然而不以為意的反應,不知怎地,令我不太愉悅,煩躁的一天就此展開,每每瞥見他的身影,便會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模擬他經過時我要丟回他頭上的話,但是始終沒有機會。

市場研究的工作是屬於比較靜態的,有點瑣碎而無趣,令人煩悶,與我當初對於在廣告這個時髦行業工作的想像有所出入,但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未免趙致正有說嘴的機會,我還是毅力不搖地忍著不辭職。

雖然市場研究部跟其他部門比較起來並不算太忙,但為配合消費者座談會的時間,我經常得加班到晚上十點左右。

市研部與創意、業務部門等合作密切,相處時間長了,我逐漸打入同事的圈子中,經常大夥一起去喝咖啡聊是非,在沈悶的工作中找到些許樂趣。

後來我才發現,在我們這種每天都有舊面孔不見,新面孔出現,挖角跳槽徵人已屬司空見慣的廣告公司,「你怎麼還在」這種赤裸裸諷刺廣告界人才流動現況的話,其實是比較相熟的同事們之間戲謔的打招呼用語。

也許趙致正並沒有惡意,是我誤會了他。但我跟他算熟嗎﹖既然百思不得其解,我又何必在這上頭打轉﹖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這麼認真又是所為何來﹖我自嘲地。

日子就在編寫問卷、統籌市場調查、舉辦座談會、交際應酬中流逝。在這段期間內,我跟趙致正就像李登輝訪美後的台灣跟大陸,並沒有太多的接觸與相處。

直到聖誕夜。

一群同事相約至「鴉片館」狂歡整晚,我才走到門口,便瞧見趙致正的身影,他在吧台處與一名女子打得火熱,從我的角度只看得到趙致正的背部,只見那名女子雙手環繞著趙致正寬大的背,不停地上下撫摸著。

還真是豪放啊!

同行的創意部小妮看到這個情景,只說了一句:「豔福不淺的阿正。」便繞過群魔亂舞的舞池,往內走到其他同事所在的包廂。

很想問怎麼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探人隱私的我,只好也跟著小妮往內走。

「兩位遲到天后,請自行了斷。」管流程的August一見到我跟小妮,便推了一瓶伏特加過來。

「這裡又不是俄羅斯,我們不需要喝這種馬尿驅寒。給我們香檳就好。」小妮,一點都不旖妮,有種大姊大的作風。

「小妮妳越來越白爛了,很好。」August換了一瓶香檳給小妮。

我也跟隨大家加入飲酒做樂得行列中,雖然我只喝柳橙汁。

不久之後,N杯下肚的August已經稍有醉意,「我們去鬧阿正吧,他很紅哩,才剛來就有個豪放女巴上他!我也要找他。」

小妮翻了翻白眼,給我一個「妳看吧」的表情。

傳言August對阿正有意思,雖然八卦不須經過假說檢驗,但是現在看起來,是有那麼點可能。

突然有人拉著我的手,把我從位置上拖了起來。

是August。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也不敢太掙扎,只好跟著他走,一面向小妮及其他人使眼色求救,只見其他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我看妳八成也喜歡阿正,才會不時偷瞄他。走,我們一起去解救他。」August邊走邊對著我說。

他說什麼﹖!我喜歡趙致正﹖開玩笑,趙致正有哪點好可以讓我喜歡他﹖August一定是瘋了,才會以為每個人都喜歡那個天殺的該死的男人。

正要一把甩開August的手罵醒他時,我們已經來到吧台處,而August放開了我,拍了拍像隻壁虎黏在趙致正身上,與他唔噥耳語的女子。

那女子一回過身來,August便擠到她與趙致正的中間,與那名女子妳推我擠地展開拉鋸戰。

天啊!August在做啥啊﹖

我趕緊趁著借酒裝瘋的August還沒出醜引起騷動前,用力把他拉回包廂,無奈他身軀過於龐大,不僅不動如山,還順勢猛力將我推給那名女子,要我們兩個湊成一對的意思。

August用力過猛,讓我撞在那女子身上,兩人差點滾成一團。

我趕緊從那女子身上跳了起來後。

面對這種荒謬的場面,我真不知該覺得可笑還是憤怒﹖

一男一女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竟然還把我扯進去,這是什麼世界啊﹖

看來是聖誕節這個狂歡日讓大家都瘋了。

而可惡的趙致正居然好整以暇地倚在吧台邊,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讓我體內燃起熊熊怒火。

他愛怎麼捻「花」惹「草」是他的事,怎麼我就活該倒楣被捲入風暴中心﹖而同事們看熱鬧的心態,更加深我的不悅。

當下我頭一轉,便走出Pub,打算透一透氣,沒想到趙致正放著裡面的混亂不管,也在我身後出來。

「你跟出來做什麼﹖」可惜我不會佛山無影腳,否則就一腳把他踹到印度洋去。

他聳聳肩,一副憂鬱小生狀。

憂鬱個什麼勁啊﹖該覺得哀怨的人聽說是我吧﹖!

懶得理他,我便低頭沿著仁愛路往前走。

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不知道要往何處去,就這麼一股勁地走著的我,直到一陣寒風刺骨,我才想起大衣放在pub忘了帶出來了。

正要回去Pub裡拿衣服,駐足一看,原來自己已經走到仁愛路與敦化南路口了。

該回去嗎﹖我站在十字路口旁,猶豫著。

雖然我只是遭受池魚之殃,但總不想回去面對那群人不知是嘲笑抑或是同情的眼光,同事們平常感情雖然還不錯,但是虧起人來可是不留顏面的。

「妳還真是會走,我差點追不上妳。」趙致正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

我猛地回頭一看,他頭髮凌亂,顯是被風吹過,難不成他陪著我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嗎﹖

可走路也不會這麼狼狽吧﹖像我不就神清氣爽地,優雅地站在這裡嗎﹖

「哪,穿上。雖然運動使身體溫暖,但被風吹總是不好,可不要感冒了。」他遞過來的不是別的,正是我的大衣。

「謝謝。」我吶吶地,一時無話可說。

從PUB出來時,手上並沒有任何東西,難道是他剛剛又回去拿的嗎﹖

「對不起。」他溫煦的道歉著。

我一抬頭便直勾勾地望進他的黑眸。

「讓妳捲進那一場混亂中,真是對不起。」無奈的寫滿他的臉龐。

我看他一眼,不想開始這個話題,而繼續往前走著。

「右轉、右轉。」他跑到我身邊,示意要我往敦化南路方向走去。

「做啥﹖」我立定不動,隨即左轉,偏偏跟他唱反調。

他又抓住我的肩膀,將我180度向後轉,並推著我向前走。

到底要做啥﹖真是會被他氣死。

但是懶得掙扎也懶得邁開腳步的我,就這樣一路被他推到信義路與敦化南路口。

只見人潮越來越多,大家都往同一個方向移動,我開始疑惑起來,硬生生停下腳步,任趙致正怎麼使勁也推不動。

「姑奶奶,我已經推得很累了,拜託妳動一下啦。」他誇張地做著擦汗甩水的動作。

「喂,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我不理,執意要他告訴我。

「就遠企嘛!去看耶誕樹!」

一個大男人也不看看自己幾歲了,還給我裝可愛,真是的。

「耶誕樹有啥好看﹖還不就是一棵叮叮咚咚掛了一大串的松樹﹖」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無聊,看什麼耶誕樹﹖滿街都是一堆裝扮得像棵耶誕樹的女人,看她們不就好了。

「聖誕節要應景啊!快十二點了,走啦走啦,陪我去看嘛!」他又努力地拖著我。

望著他因興奮而發光的臉龐,滿佈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天真,彷彿一個等待禮物的小男孩,感到好笑之餘的我,只有勉為其難地與他一起加入擁擠的人潮,並肩走到遠企大樓的廣場前。

7.

聳立在眼前的耶誕樹,正如張喬芷所說,掛滿了發亮的燈泡及各式各樣之裝飾品,在黑夜與眾人的讚嘆聲之中,散發昏黃而溫暖的光芒。

駐足賞樹的路人,雙雙對對,在溫馨氣氛的感染下,真希望身旁也有個相伴的人兒,回頭一看,卻是張喬芷。

不知道自己是基於什麼心態才拉著她來……啊,可能是因為沒魚蝦也好吧。

魚兒魚兒水中游,我的魚兒妳在哪裡呢?

想著想著,卻不由自主地唱了出來,手肘處卻被一撞,頓時瞥見張喬芷眉毛一高一低,由下往上,狐疑地盯著我。

「你知道你在唱歌嗎?」

「呃,所以呢?」

「看著樹,唱魚歌,你這人怪怪的。」她微蹙著眉,訕笑地。

「……我剛好想到彈塗魚。」

老天,原諒我說謊,順便祈禱我未來的另一半不會因此遭到報應長得像水陸兩棲的彈塗魚。

想到彈塗魚,就不得不想到剛剛黏在我身上的杜蘭。

不知怎地會在「鴉片館」遇到她,喝了點酒便有些熱情奔放的她,見到自己,自然一點也不含蓄地「彈跳」了過來我這一桌。

心知肚明假期過後流言又將在公司內傳來傳去傳不停,我趕忙動身要將瘟神送走。

畢竟是曾經愛過的人,想要拒絕卻依然無法硬起心腸,下場就是我被拉到吧台,就此動彈不得。

所以說啊,奉勸天底下所有男人,對於不喜歡的女人,千萬不能心太軟,只要釘子軟就好,不然可能會萬劫不復:像我有個朋友跟他不愛的女人上了床,佔了便宜吃了虧,最後只得補票解決。

有樣學樣、沒樣會自個兒變花樣的杜蘭,可不是會童貞產子的聖母瑪麗亞,我可千萬不能讓她有機會在這神聖的節日陷我淪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當August過來時,我真的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是沒料到,張喬芷竟也被牽到這場鬧劇中。

「50里拉買你在想什麼。」雖然張喬芷搬出的是陳腔濫調的電視影集台詞,我還是被吸引而回過神來。

「50里拉?」真懷疑我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她點點頭,真的拿出一枚50里拉的硬幣。

「我的智慧財產哪有這麼便宜啊?」

雖然資歷尚淺,好歹我也算得上是靠頭腦吃飯的廣告人!而義大利里拉幣值超低,連台幣一元都不到!

想到這裡,我不禁覺得好笑,便收下那枚里拉放到長褲暗袋裡:「集滿五千枚我再告訴妳。」

「喂,還我,那可是我的幸運里拉。」她伸出手像我追索。

無視她的不滿,我依然故我地沒收了那枚里拉,說是給她一個「財不可露白」的教訓。

看著她嘟嘴的模樣,我竟然想到「嬌俏」兩字。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照她平常強悍的表現,說是「兇猛」還差不多。

聖誕節不僅令製造販賣各種物品的商人興奮、教徒詠嘆、情人如痴如醉,連我也被感染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聖誕節太甜蜜,看著別人雙雙對對,一股感傷不由得襲上心頭。

思及去年此時,我也曾與杜蘭在這裡的聖誕樹旁親密擁抱、共賞滿樹亮晶晶的燈泡。

對照現在形單影隻的自己……

撇開被我抓來湊數的張喬芷不談,我想,孤家寡人的我還是比較適合過行憲紀念日。

「欸,台灣人又不信教,過什麼聖誕節,又沒那種氣氛,真是的。」耳邊傳來頗不以為然的聲音。

低頭俯視張喬芷,只見滿臉憤世嫉俗。

她也不喜歡聖誕節?我心中一動,頓時有種同是天涯異教徒的惺惺相惜之感,不禁微微一笑。

「不管信不信教,美的事物,還是值得欣賞。」我指的是聖誕樹。

「你欣賞樹的時候,沒必要把手放在我頭上吧?!」

愕然發現我的右手不知何時放在她頭上,撥得她滿頭頭髮。我訕訕地道歉,並收回手,象徵性地一砍這隻丟我臉的手,以示懲戒。

她敷衍地一笑,接著示意要回家了,我則表示時間晚了要順道送她,不過得先回鴉片館附近取車。

走著走著,我們開始閒聊了起來,聊到求學過程,談及工作、述說理想、以及對於人生的一些困惑。

我和她這才發現,原來我們曾經同待在LA兩年,只是當時彼此不認識。

聊到她的家庭背景,她說上台北工作的原因是想要找尋自我。

自我哪有這麼容易找尋的,我回答。

找尋的範圍太廣泛,我們只能在人生當中慢慢體會,慢慢發現自己。

緣份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在這麼一個時點上,我們的靈魂交會了,繼而擦出火花。

也許是因為氣氛,或許是因為夜深了,人特別容易寂寞,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在路燈下。

我瞥見在燈光照映下,兩個拖曳得長長的交會的身影,寒風吹拂了她的長髮,細細髮絲纏繞著我,騷著我的面頰,好不浪漫。

然後一個清脆的巴掌喚醒了我。

我愣住,這種轉變也未免太戲劇化了吧?!

第一次挨巴掌的我,其實很想扁她,已經準備好要出掌,但是理智克制了我,好男不與女鬥,再怎麼樣,男人不能打女人。

前一刻溫馴的她,現在可說是怒火沖天。

「為何打我?」我試著跟她講理。

「你把我當什麼了?」她卻有點歇斯底里。

「我怎麼了?」我一頭霧水,不過就接個吻嘛!有這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嗎?況且,從她的年紀及反應看來,她應該也不是什麼生手吧。

她一付非常生氣卻又難以啟齒的模樣,僅重複道:「你把我當什麼了?」

「呃,這個嘛……」這真是個好問題,我把她當什麼了?

我遲疑許久,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我長得像經常跟男人發生一夜情的女人嗎?」她見我沒反應,開始發飆。

問得還真直接。

我又不是要跟妳來段一夜情。只是在這種氣氛好、燈光佳的情況下,男人難免比較衝動……衝動到吻了妳……,不過這種話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

「不就是個吻嘛!」這麼咄咄逼人……不是一夜情,但也不是要一吻定情吧!

「只是個吻,那你的手剛剛在做啥?」她瞪著我。

我的手?我的手剛剛在做啥?我狐疑地審視著它。

試著回憶剛剛的畫面,倒帶回張喬芷賞我一巴掌的前一刻,靈光一現,我的手,竟然是放在她的臀部上。

我的天神啊,請給我一槍吧!

8.

這天殺的該死的男人把我當什麼了?

雖然在這談愛滋人人色變的90年代,烈女貞德依然不流行,但看我這麼纖細的身材也該知道我不是浪蕩女「卡門】。

在我質問下,竟然還膽敢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無辜模樣,只賞他一記鍋貼真是太便宜他了。

趙致正的臉色瞬息萬變,表情變化萬千,憤怒、不解、迷惘交織出現,最後像是有所覺悟,接著開始支支吾吾地解釋什麼他不是故意的。

真是的,說一句對不起就好了嘛!只要一句對不起,我就會展現成熟女人的風貌,大方地原諒他。我又不是愛裝矜持、被人看兩眼就哭哭啼啼挑地點綁白布上吊的假仙女,也不是中華民國在台灣的豪放女,我只是希望未來我跟他之間不會有令人渾身不對勁的尷尬。

看了看,這麼囉哩叭唆半天還是沒講到重點的人,真是懶得理他。

「說對不起。」我打斷他。

「啊?什麼?」他一頭霧水。

「快、說、對、不、起。」我鏗鏘有力地,令他不得不順從。

「Iamsorry。」

道個歉還要選語言?真是不甘不脆,有夠無聊。突然討厭起他來了。

我瞪他一眼,沒開口說話,轉身繼續往原先的方向走。

「對不起!」他雙手合十,「以後還是好同事?」

我依然懶得理他。

「對不起!原諒我好嗎?」他懊惱地。

我依然不理他,只聽他不斷地道歉並要我原諒他,可我越聽越生氣,越來越上火。

雖然我心知肚明他是在為不規矩的雙手道歉,但我還是忍不住地想,跟我接吻是天大的錯事嗎?有必要這麼懊悔嗎?

「你夠了吧。」我冷冷地制止他。

識相的話,最好在我還算冷靜的時候讓我耳根子清靜一下。

我的個性是越火大就越冷咧,以免自己出口成傷,傷了對方也傷了感情。但是連上帝都會發火降下災難給無視於祂存在而繼續奴役希伯來人的埃及人,我當然也會有冰雪融化抓狂的一刻。

趙致正聽話的閉上了嘴,我對他微微一笑:「不是要送我回家?」

我想,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應該是最佳的解決方案吧。

所以我們的話題變得很中性,只剩下天氣、工作之類的。

「還適應這個環境嗎?」

「我覺得挺不錯。雖然壓力大,但大家工作之餘,也善於創造樂趣。」真可謂自得其樂。

「我喜歡這樣的工作哲學,Workhardandplayhard,生活不能只是工作。」他邊說邊打開汽車音響,十足動感勁爆的舞曲頓時震動車窗,他斷跟著強而有力的鼓聲拍打車盤,也逐漸與我心跳的脈動契合,我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了下來,隨著旋律擺動,有點想跳舞。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的節奏點頭,對他的話表示同意。

「做account好玩嗎?」

「服務客戶不就是這樣,不過很有挑戰性…….」

後來那晚我們談著談著又恢復先前融洽的氣氛,他便開車到淡水。

坐在長堤邊,冷風襲面,河邊一排碳烤海鮮餐廳處處人聲鼎沸,碳味、啤酒味、鐵板味、香水味、古龍水味、魚蝦腥味、烤肉香味、海水鹹味、阿婆鐵蛋味、油豆腐阿給味……,交織融合成淡水獨特的風味,古早又現代。

我跟趙致正聊了通宵,發掘了更多的共通之處,從黑夜到黎明前暗夜裡最亮的那一顆曉明之星升起,意猶未盡的兩人,又開回復興南路共用清粥小菜。

「好久沒這樣通宵了。」末了,我說,朋友都在台中或國外,即使想要玩通宵也找不到伴,因此,獨自一人在台北工作的我,有時其實是有些寂寞的。

「是啊,開始工作後,不僅心境跟著轉變,也很少有機會這樣,體力時間都不允許。」他微笑地看著我。

他的黑眸閃閃發亮,令我心一慌,頓時頭暈目眩。不敢直視他,我故左右而言他,看了看錶:「哇!快八點了,也該回家補眠了,否則成了熊貓可不好看。」

「熊貓很可愛,還是國寶哩。」他認真地。

「可愛,照康熙字典的解釋,是醜得很平均的意思呢。」說變成熊貓的我很可愛,這不是拐著彎罵人嗎?我賞他一個白眼。

「我的可愛是指個性,不是指長相,不要誤會。」他哈哈大笑。

那麼是拐著彎說我個性很可愛嗎?我的心因他的話而微微雀躍。

「妳美得很,一點都不醜。」他緩緩地補了一句。

「不要跟我客套啦,這一餐無論如何是你要請的。」雖然被人不是第一次被人稱讚,但是同樣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效果卻是大大不同。

「哈哈,小姐,妳的邏輯大有問題喔。女人長得漂亮,男人才會競相請客吧。」他篤定地,一副不容人反駁的樣子。

「不要太稱讚我了,地上可沒地洞讓我躲。」我不好意思地。

「妳的字典裡何時加了『謙虛』兩個字?」他揶揄地。

「剛剛囉。」

「總之,我是實話實說。」他定定地瞧著我。

看他這麼誠摯的樣子,我只覺整張臉辣了起來,微微發燙,我想我一定臉紅了。

趙致正是什麼意思呢?竊喜的感覺氾濫了開來,但是在無法確定他真正的心意之前,我只是不以為意地呵呵傻笑帶過,以免表錯情。

我不要掩耳盜鈴欺騙自己,因此我不否認對趙致正的好感已經逐漸增加,甚至有點動心的感覺,但是在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為雙向之前,還是謹記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古訓,免得在愛情海裡人仰船翻,慘遭沒頂。

唉,August說我喜歡趙致正,本以為他只是喝醉酒胡言亂語,現在只能說他偵測情敵的雷達實在太敏銳,甚至在我察覺自己的心意之前,便探出了徵兆。

耶誕假期過後,平常幹練衝勁十足的同事們都有點星期一加假日症候群的跡象,懶洋洋的,不甚起勁,連八卦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家似乎也都忘了聖誕夜當晚的插曲。連八卦搜尋引擎August都沒過來我這裡嗑瓜子打聽消息,令整個週末提心弔膽的我小小地鬆了一口氣,真是天助我也啊!

不過我還是得戒慎小心,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以免被殺個措手不及。

午休時間,在美國留學期間的室友周莉雅來公司找我共進午餐,問及我的近況,便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連對趙致正的好感也毫不隱瞞。

大家都知道,若是要吐露的祕密或心事有牽涉到自己以外的主配角,除非你能完全信任自己選中的垃圾桶,否則最好告訴完全不認識故事主角的人,倒楣的莉雅便成了此時的最佳垃圾桶。

「煩哪!」

「煩啥?八卦的八字都還沒一撇,妳就不要杞人憂天了。」莉雅大喇喇地,完全無法體會我的焦躁。

「唉,不是我要抱怨,八卦真的是扼殺情感愛苗的閃靈殺手。」想起不堪的往事,不禁令我愁上心頭。

「妳神經病啦!一點哲學細胞都沒有的人,不要無的放矢。」她不以為然地。

「妳忘了在洛杉磯的情形嗎?」我提醒她,莉雅今天請特休假,大腦八成也跟著休假去了。

「對喔,妳是八卦最佳女主角,我則是八卦山的大佛,專門替妳澄清謠言的!」想起往事,她笑了出來。

剛到美國留學時,我不小心捲入一段戀情中,當時的台灣同學會會長是我老爸大學同學的兒子,也算是與我青梅竹馬。有了這一層淵源,對我極為照顧,卻惹得他想像力豐富的女朋友大為不快,到處跟人哀怨,散播不實謠言,還被我跟莉雅譏為「八卦山住持」。

此後,我每每成為台灣同學會圈子裡八卦新聞的女主角,似乎只要跟我說上一句話的男生,都是與我有瓜葛或即將與我有牽扯,當真是冤枉已極。

單身男同學成為男主角也就算了,連有未婚妻或老婆的同學學長也無一能夠倖免,搞得個個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飽受流言以及誤會所苦的我,知道身處八卦中心就好像是明星談戀愛一樣,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連我想閉上眼睛摀住耳朵不去在乎都不可能,因為壓力太大,會令對方精神崩潰。

「我已經很哀怨了,請妳不要再丟石頭了。」落井下石當如是!

「喔,好吧。不丟石頭那我丟雞蛋!」莉雅笑嘻嘻地,沒遇過比她更沒同情心的人了,老是幸災樂禍,真是亂可惡一把的。

懶得理她的我,只好低頭猛吃飯菜。

「妳加油啦!有我做妳的後盾,妳放心去追那個什麼正不正的!」莉雅嚷嚷地。

聽到這句話,我差點沒把嘴裡嚼到一半的飯菜噴出來,急忙懸崖勒馬,卻噎著了。

用力咳了半天,邊察看四周確定沒有公司八卦派探子後,才順了口氣:「妳耳朵長在腳板下嗎?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追、他?」說完只覺一陣寒意,從我脊椎升起經過脖子直達頭頂。

「妳要追誰啊?」趙致正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好想哭卻欲哭無淚,做人還真要小心曹操就在自己的身旁。

9.

放了三天連假之後,我又成了與時間賽跑的人。

人生總是充滿意外,而得處理這些意外事件、既定工作及例行公事的AE(AccountExecutive業務執行)則永遠雜務纏身:在腦筋渾沌的早上與創意部開動腦會議,激發不出好點子,只得擇期另議;經過一個週末的趕工,印刷廠還是未能如期將印製好的海報送到我眼前;媒體部經過評估之後所建議購買的廣告時段與客戶的預期有所出入,必須再與客戶溝通。

凡此總總,佔據了我整個早上的時間,跟張喬芷打個招呼的念頭一閃而過,然而忙碌異常,終究只是想想。

午餐時間經過咖啡館時,瞥見張喬芷,她背對著我,跟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突然她背影抖動的厲害,又是喝水又是拍背的,似乎是嗆到了,我趕忙進去,想察看她是否一切安好,只來得及聽到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要、追、他。」

她要追誰?她有中意的人了?我不安了起來,話還沒有經過大腦消化就脫口而出:「妳要追誰啊?」

她跳了起來,轉過身來,只見她滿臉通紅,頭搖得簡直像波浪鼓一樣,否認連連,要不是我比較憂慮可能出現極具潛力的情敵,忙著打聽消息,我真要開始擔心她的脖子會扭到。

「她才放不下她的身段去追哩。」坐在張喬芷對面的女孩吐槽吐得很是時候。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此時,張喬芷臉上的肌肉有點不協調,似笑非笑、要哭不哭地。

接著張喬芷轉過頭去,想必是賞那女子惡狠狠的一瞪,令她做出拉上嘴巴拉鍊,丟掉鑰匙的動作。

這下子,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了,當下決定不請自坐,與她們同桌共食。

「有緣千里來相逢,介紹一下吧。」那女孩見我坐了下來,便對張喬芷如此說道。

「周莉雅,趙致正。」一臉不爽的張喬芷很勉強又簡潔地介紹我跟她朋友認識。

一陣寒暄客套後,才得知周莉雅是張喬芷在美國唸書時的室友。

「原來你就是那個C.C.C.啊!」剛剛在聽到我的名字時,周莉雅的神色有些詭異,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卻又頗覺有趣的模樣,令我頗覺怪異,想必是張喬芷有跟她提過我了,張喬芷為何會特別提到我呢?

當我正在猜測時,周莉雅又補了一句:「小喬逃相親記男主角。」

小喬逃相親記?這……

這個訊息尚未在我腦袋裡消化完畢,周莉雅又連珠炮似地:「小喬說你們公司八卦很多,是真的嗎?」

張喬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最後乾脆放下刀叉,手支著頭,看周莉雅還能出賣她到什麼程度。

「周小姐,妳知道的,人多是非也就跟著來,哪個公司八卦不多?」我四兩撥千金地。

「叫我小雅就好,」周莉雅大方地:「可是她很遜,只知道八卦很多,卻不知道有哪些八卦。」

「不知道就不會捲入是非之中,這是好事。」

「可是她這樣無知,連哪天不小心捲入派系之爭中都不知情,會死得粉難看的。」小雅一臉擔憂地。

「沒這麼嚴重,妳多慮了!」我有點啼笑皆非。

「喂喂喂!夠了,你們把我當什麼了?要討論我也不要當著我的面討論吧!?」張喬芷出聲抗議,很無可奈何的樣子。

「那麼我們來討論討論妳的追男友大計吧。」小雅一臉惡作劇地。

「Oh,mygod……」張喬芷呻吟了一聲。

「妳的god在天上啦,平常不信祂,這時候祂才懶得理妳,抱佛腳會比較快。」小雅一本正經的。

「總之,我沒有要追任何人,妳不要替我瞎操心。」張喬芷不耐地。

「喜歡就追嘛!又不會少一塊肉。」小雅勸導地。

「我沒有喜歡任何人。」張喬芷堅持地。

「妳不否認對人家有好感吧?!」

「只是純欣賞,不行嗎?!」

「純欣賞?又不是藝術精品。」小雅嗤之以鼻。

「對啦!還『愛蓮說』,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張喬芷翻了翻白眼。

「妳喜歡的那傢伙不叫愛蓮吧!?」小雅又把話題扯回到男主角身上。

邊吃飯,邊看著她們倆人一來一回地鬥嘴,實在很有趣,我不覺莞爾,倒也忘了跟著旁敲側擊查探軍情。

與周莉雅分道揚鑣後,我與張喬芷相偕回公司,等電梯時,不知她在想些什麼,沈默得緊要,我嘗試打破沈默尋回聖誕夜那晚的投緣:「妳這朋友很不錯,夠無厘頭。」

「讓你看笑話了,真不好意思。」她冷淡的回話,簡直令我無言以對。

「我的意思是她很有趣。」我多此一舉的解釋。

「謝謝誇獎喔。」她生疏而有禮地。

女人心果然有若海底針,不知她又哪根筋不對了。

「……」

「她啊,胳臂肘嚴重向外彎,出賣我像賣狗皮膏藥,還要先敲羅打鼓引起各位鄉親注意,」她扁了扁嘴,沒好氣地:「這種朋友,你喜歡的話,送你吧!」

我試著裝出為她感到哀戚的表情,卻忍俊不住,惹來張喬芷的衛生眼,接著小雅的一句話蹦進我的腦海,我好奇地:「妳去相親過啊?妳不是才25歲嗎?」

張喬芷的臉垮下來的速度,令我聯想到英國民謠中那座垮下來的倫敦塔橋。

「請容許我提醒你,不要亂踩地雷,PC中的地雷遊戲可以讓人一再重來,但是現實生活中的地雷一但引爆,可是會死傷慘重。」她語帶威脅。

「逃相親、逃相親…..欸,該不會就是妳從二樓跳下來的那天吧?!真是霹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理會她的虛張聲勢,開始佩服起自己的推理能力了。

「你真的是夠了喔,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她氣極,卻又拿我沒輒。

「我倒很想試試看妳的極限在哪裡。」我笑道,卻暗自納悶。

我不否認自己頗喜愛張喬芷,伴隨她左右令我感到高興,但自己向來不是喜歡撩撥他人怒氣,製造緊張衝突的人,怎麼特別以惹怒張喬芷為樂?

若說理由是因為我樂於見到她因我而生氣失控,卸下平日對待其他同事那副表面溫順有禮實則不關痛癢的面具,會不會有點變態呢?

跟張喬芷笑笑鬧鬧地回到公司,不經意看到手錶,才想起兩點鐘得到客戶安拉治公司那邊聽新產品簡報。

自古紅顏禍水,不過要怪也得怪自己被美色所迷惑,原本只打算買個便當快速解決中餐,卻因一時貪歡,太享受與張喬芷在一起的時光,差點誤了正事,現在卻也沒時間自責,急急忙忙收拾好便與總監及經理出門去了。

到了安拉治的會議室,除了客戶行銷部門品牌小組成員,公關公司、直效行銷代理商亦全員到齊,連平日難得一見的總經理都親自出席了。

陣仗相當龐大,一番彼此介紹寒暄客套後,才開始產品及定位簡介。

拜明文規定人民享有集會結社權利的中華民國憲法之賜,從進入幼稚園開始參與群眾集體活動之後,我平凡的人生中便充滿班會、週會、園遊會、校運會、研討會等各種大大小小不同名目的會議。自從進入廣告公司後,會議更是每天從無間斷。然而,身經百戰的我,卻也為今天的會議室散發出的肅殺之氣而感到心折。

聽品牌經理Kurt的口氣,他們對於這次旗下品牌懷特歷經18個月才研發出的超強效洗衣精信心滿滿,對於擴大市場佔有率是勢在必得,亟需集合眾家代理商之力,來擬定並落實行銷策略,以期能一舉擊敗目前市場上的第一品牌潔新。

我們這一代並沒有經歷過任何戰亂。

也許在每日生活中,我們不斷有意地或下意識地與朋友、同事、對手、乃至社會大眾,對於人際關係、工作、財富、資源等各方面,彼此競賽鬥爭,然而,要真正體會那種在營帳裡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的貼身肉搏戰,讓自己的能力發揮至極致的,大概只有商場的決戰了。

並非我性喜戰鬥或製造不安,只是我熱愛這種鬥智鬥力,以及讓腎上腺素激增的緊張刺激。無論結果是勝利狂喜或是失敗挫折,皆能令我在全力以赴完成使命的過程中,感受到自己是真實的活著。

聽著簡報,我不禁興奮起來,點子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令我思緒紛亂。趁著Kurt停下來,等待與會人士針對不清楚之地方發問的空檔,我掃視會議室一圈,由眾人面部表情,我發現大家對這個有點不可能的任務,均是一副鬥志高昂的模樣。

腦細胞不斷來回穿梭於產品的遠景、目標、市場分析、挑戰市場領導品牌的策略、廣告的主要視聽眾、應該傳遞的主要訊息,試圖由點至線而建立全面的廣告策略,如何一鏢中的,該採取何種訴求,應該建立消費者與洗衣精情感上的聯繫,還是以功能取勝……

我的冒險基因與企圖心躍躍欲試。

10.

目光不由自主追尋著趙致正的身影,不見他,整個下午心神恍惚。

我試著全心全意工作,卻無法專心,腦海裡都是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其實也不確定他是否高大挺拔,只是可以低著頭跟身高168公分的我講話,沒說他得巨人症就很給面子了。

想仔細回憶他的面容,卻越想越模糊----開始懷疑我得了青少年癡呆症,哪有這種越想越不確定的道理?

想別的好了,轉移注意力。想啊想的,想到那天晚上的那個吻。

憶及那個吻的感覺,心裡的情感有些像是即將氾濫的黃河,不安分極了。

不能否認我其實想放縱自己享受那個吻,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畢竟現在是講究兩性平權的20世紀末,處女守貞的觀念又不像故宮裡的唐三彩宋瓷一樣值得珍藏還可以到歐洲巡迴展覽,然而我還是無法忽略心底因多年所受教育而響起的警鐘。

若是那晚我不顧理智的阻止,任由慾望發展,我跟他之間會怎樣發展下去呢?

會是像今天這樣,若即若離,似是冷淡又似熟稔嗎?

怎樣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保持多遠的距離,才是正確的呢?

他的吻是那樣溫柔和暖,我不禁開始揣摩著他嘴唇的柔軟度,在腦海裡描繪著他薄唇的形狀----想到這裡,臉不覺熱辣起來。

天啊,現在是上班時間,而我竟然無視於一堆有待消化的消費者調查報告與市調資料,在這邊胡思亂想?

名喚罪惡的石頭在我心底激起羞愧的漣漪。

老闆----我對不起妳!!我不安地翻過一頁手上的文件,佯裝已結束一個段落,朝上司Agnes的方向瞄一眼,看來她沒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我邊在心裡暗自懺悔著,趕緊收攝神遊的心緒。

同時開始有點後悔,為何要出來工作,若是還待在家裡,我可以高興怎樣就怎樣,而不用對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負責任,更不用擔心工作沒做完、擔心表現不佳、擔心這擔心那兒的。

自作孽、不可活,人的壓力果然是來自自己的啊!

「Joyce,妳在發啥呆?」一天到晚在公司裡巡迴演出,說是在尋找創意,永遠在期待被天外飛來靈感砸到頭的張天妮,這回晃啊晃地晃到了我面前。

「哪有?」我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揉揉眼睛,不急不徐地否認。

「妳聖誕夜那天後來跑去哪兒啦?沒瞧見妳,我挺擔心的。」小妮將下巴擱在我辦公桌前的隔間板上,只露出一個頭來,在我看來,挺像武俠電視劇中,被嫉惡如仇的大俠砍掉後擺在桌上展示眾人的壞人首級。

這個畫面提醒了我,別看小妮平日照顧新人的大姊頭作風,她有時也會為了適時展現自己是處身於辦公室同事圈子的中心並對一切事情了若指掌,而加入八卦淵藪之中,真得小心看緊我的嘴巴。

「阿正後來也不見了,你們兩個該不會……」若說August是屬於Yahoo等級的八卦搜尋引擎,那麼阿John便是Netscape,帶領大家進入多采多姿的八卦世界。

啊啊~~~有怪獸,有怪獸,纏著我,醜怪獸,黏著我~~

難不成是最近聽徐懷鈺這首「怪獸」的次數太密集,近墨者黑,怪獸也纏上我了嗎?

好想哭,公司明明有100多人,為何兩人偏偏都在同個時刻來到我的面前呢?

「不會吧,他們倆人平常好像沒什麼交集。」

「你說,他們倆個會不會是在那一晚擦出愛的火花?」

「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他們平常是惦惦吃三碗公~~,那晚就跑去旅館----」阿John頓了頓,我恍若未聞,他才接著道:「吃飯,Joyce妳說對不對?」

阿John與小妮你一語我一句的討論了起來,還不時詢問我的意見。

這是什麼世界啊?雖然憲法保障他們的言論自由,但是這種近乎是公然毀謗的玩笑,實在有點是可忍,孰不可忍。

「八卦得自己發掘,再來交換心得,這樣有比較有成就感,懂不懂啊?」想八卦我?開玩笑,我可是身經百戰,不會那麼容易露餡兒的。

經驗告訴我,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上之策。我擠出甜美的笑容,心裡暗咒他們以後會下拔舌地獄。

春天不是讀書天,夏天綿綿正好眠,秋天過了冬天到,收拾書包好過年。

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這首打油詩,為懶惰不喜唸書的小孩製造充分的理由,其實,不只是小孩子會有惰性,同樣也是人,目前身為上班族的我,也會想偷懶呢。

譬如:今天是藍色星期一,沒工作的心情,所以我早早便密切注意時鐘,等著下班,時間一到立刻走人,不留一點溫柔。

在電梯口卻與趙致正撞個正著,他跟他們全組的人一起,似乎剛從客戶那邊回來。

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他等其他人都出了電梯後,才跟著出來,有那麼一刻,我們互相瞪視著,誰也不讓誰。

由於下午才被「怪獸們」糾纏過,不想落人口實,此刻看到他便如看到鬼一樣,我率先掉轉視線,僅冷淡地打個招呼,進入電梯後即迅速地按上關門鈕,看著似乎想說些什麼的他的面容逐漸被隔離在兩片門板外----面積減少、耳朵不見、雙眼各剩一半、鼻子只剩一條線,繼而完全消失。

我瞪著電梯門,心裡念頭亂七八糟,不知在想些什麼----若是此刻停電,我可是會被困在電梯裡頭,要是電梯卡在兩樓樓層之間,趙致正可說是目睹我最後在哪裡出現的人,他會像「捍衛戰警」裡英勇的基努李維一樣,來救我嗎?

結果安然無事抵達一樓。

晚上跟以前在美國的幾個姊妹滔約好晚上要到Sogo附近新開的餐廳吃飯,真好,又可以重溫舊夢,享受一群女人吱吱喳喳邊吃飯還要邊搶話講那種屬於三姑六婆特有一張嘴根本不夠用的樂趣。

看看時間還早,便在公司附近隨便逛逛。

聖誕節剛過,百貨公司與店家都已經開始打折,可惜現在是月底,得量入為出,只能做做windowshopping,等待下一波折扣。

哎,公司在繁華的東區可不是什麼好事情,荷包袋瘦身的速度永遠比我自己減肥來得快,偏偏廣告公司待遇又不比財務金融界,幸好還有家裡金援,我才不致淪落到過著中非剛果雨林般的原始生活。

走在車水馬龍、下班行人來去匆匆的忠孝東路上,開始懷念起在美國留學時的悠閒。

悠悠哉哉的生活,呼朋引伴的生活,以及與同學間共同完成作業培養而成的革命情感。生命就這麼流逝,這些情景似乎昨天才發生,然而細想,已是兩年前了,不由得教我感嘆時光的不留情。

似乎年紀越大,日子過得也越快,然後就在忙碌中滅頂。

手機響起,簡訊顯示莉雅已經到了Sogo,看看時間,我已經遲到十分鐘,說不定久娟和偉寧也到了,速速趕去與她們碰面,遠遠便看到提著大包小包的三個女人站在音樂鐘前很沒氣質地笑成一團。

「喂,什麼這麼好笑?」

「遲到的人沒有權利聽。」偉寧兇巴巴地瞪我一眼。

「吃炸藥啊?幹嘛這麼兇啊?」我一副委屈的小媳婦狀。

「因為她剛剛等妳等得太無聊,跑去血拼……」手上提著紙袋的久娟比比偉寧手上的袋子。

「都是她的。」莉雅也舉起手上的Sogo紙袋。

「阿勒……果真是錢太多了。」才剛下八折,就這樣狂買…..不過在投資顧問公司工作的偉寧什麼沒有,就是錢多,這些大概算不了什麼。

「莫名其妙,怪我嗎?」偉寧沒好氣地。

「都怪我都怪我,去吃飯吧。」我陪笑著,催促三人去找那家餐廳吃飯。

「想想有點可怕,我今天好不容易休假,卻整天跟妳膩在一起,真煩!」才一坐下,莉雅頗覺不可思議地對我發著牢騷。

「妳有意見嗎?」是在嫌棄我嗎?我賞她白眼一記,繼續看菜單。

「反正妳們兩個以前當室友,也是整天見面,有差嗎?」久娟大概是我這幾個姊妹滔裡面勉強還稱得上是個人、知道什麼是人話的角色了。

「難道是我太沒魅力,還是這是身為都市新女性的悲哀?放眼望去,整個餐廳男女比例懸殊,男人都跑去哪裡了?」偉寧天外飛來一筆,很明顯地沒在聽我們的談話,完全連接不上話題。

「是妳太沒魅力。」提起這種敏感話題,大家只差沒對她丟雞蛋。

「一家餐廳女性比男性多,不表示每家餐廳皆是如此。」我畫蛇添足地解釋。

她狠狠踹我一腳,繼而拿起我的手機檢視著。

氣氛忽然沈澱了下來,本來興高采烈在看偉寧血拼戰果、討論最近又有什麼流行、新發現哪家好吃的餐廳、哪家今年出的鞋子不錯、百貨公司折扣何時會下得更低的我們,像是原本忙碌工作但是電池用盡的筆記型電腦,瞬時停頓下來。

沒錯,我們是四個現階段都沒有男朋友的女人……想到才剛過去的沒有「那個特別的人」陪伴的聖誕節,而且還是千禧年之前最後一個聖誕節,沈重的石頭壓在腦袋上心頭上眼睫上,冷風颼颼地吹上眉梢,周遭氣溫驟降到萬物都會凍結的零下258度絕對溫度。

「莫名其妙,沒男人我們是會死喔?告訴妳,沒錢的人有沒錢的煩惱,有錢的人有錢之外的煩惱。」」大學畢業之後就沒有交過男友已經快要修煉成仙的久娟努力勸說大家看破紅塵。

「對啊,我現在有錢啊,錢不是問題啊,都已經快到千禧年了還沒有男人才是我的煩惱。」不久前才和在美國發展的男朋友因為距離關係而說掰掰的偉寧大喇喇地承認。

「振作點!好好充實自己,不管是內在還是外在,男人自然會如雪片般飛來。」久娟非常暢銷書作家的口吻。

「最好是這樣啦……」莉雅一副不抱任何希望的嘲弄口吻。

「見鬼了……男人那麼重,怎麼飛得起來?」偉寧嘟噥著。

覺得男人其實是可有可無、再加上經常為那個趙致正煩惱的我面對這個話題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東張西望打發無聊,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我們四個人一到餐廳坐定後,第一件事不是看菜單,而是將大哥大與呼叫器在桌上排排放好,以備若有人call我們,能在第一時間接起電話。

然而至目前為止,我們兩人總共八樣通訊工具沒有一個有發出任何聲響,有點可悲,我們像是四個被遺忘而遺世獨立的孤獨島。

也許我又想太多了,今晚的天氣很適合自憐。

「妳手機是新買的?」

接下來我們四個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跟好朋友在一起就是有這種好處,長期以來培養的默契,令我們自由自在,沒有負擔,不須為維持談話內容或氣氛品質而絞盡腦汁。

「那個3C不錯耶,妳不要的話,我可以要嗎?」莉雅突然說道。

「3C??」我只聽過3M,一家生產雜七雜八物品包括辦公室文具的公司。

「什麼3C?」偉寧與久娟兩人同時眼睛一亮,耳朵提得老高。

「就是那個C.C.C.趙致正嘛!」

「那是誰?那是誰?」

天啊,應付一個莉雅已經夠頭痛了,現在又來了黑白雙煞十萬個問題轟炸……前輩子肯定造孽極深。

「他又不是我的,妳想要的話,就去試試看吧。」我無可厚非地,其實心裡有點不悅。

「這麼大方啊?」莉雅狐疑地。

我無所謂的點點頭,反問︰「他哪裡好?」

趙致正有好到令莉雅可以不顧朋友道義的地步嗎?

「沒啦,只想刺激妳採取行動,沒想到妳這麼不受教----」莉雅搖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那個3C到底是誰啦?」

「不要跟我說朽木不可雕也之類的話。」我忽略偉寧的問話,警告莉雅:「別忘了,朽木至少可以當材燒。」

「是喔,是乾材烈火一觸即發不可收拾的那種乾材嗎?」

可惜中華民國憲法中沒有一條「因為被挖苦心生不滿而自衛殺人者可免除刑罰」的法令。

「這個3C到底是誰?你們要不要說清楚?好奇會殺死貓噎!」偉寧還是不放棄,連久娟都開始起鬨了:「不說清楚,朋友就做到今天為止。」

「莫名其妙……」我正要回嘴便被莉雅打斷。

「等一下再跟妳們說啦!」莉雅對著偉寧擺擺手,示意她安靜:「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莉雅問我。

「是的。」我遲疑地,警覺有陷阱。

「那麼妳就應該相信作為妳前任室友的我。我可以察覺出妳對他應該蠻有好感……」

「妳神經病啊!」我插嘴。

「張德培說過,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妳真的病得不清。」我又插嘴。

「趕快採取行動,爭取自己的幸福----」此刻莉雅像極了傳教士,熱心過了頭。

她不斷鼓吹,我不斷後退,卻也讓我心生搖擺,想照她的話去做。折騰了近一晚,好不容易莉雅才覺得嘴酸想休息。

我才想好不容易終於可以鬆口氣,偉寧與久娟又接著開始質詢我,絲毫不讓我有鬆懈的餘地。

老天爺,從來沒有踏進警察局一步連其方圓五百里都沒接近過的我終於可以體會為何警方總是針對嫌犯48小時馬不停蹄輪番問供,這樣肯定可以逼得那些意志不堅的犯人受不了近似精神虐待的疲勞轟炸而鬆口全部和盤托出。

不過本來就沒什麼,連八竿子都打不出個屁來了,再怎麼轟炸也是沒有用的。

11.

似乎剛入睡不久,一陣吵鬧聲便響起,在迷迷糊糊中掙扎著去抓電話筒,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中發白,發現不是電話聲,倒頭又繼續睡。

接著房門口傳來一陣震耳欲聾擾人清夢的「不可能的任務」電影主題配樂,漸漸大聲,到了我無法忍耐的地步。

媽的!哪隻不要命的瘋狗三更半夜亂放這種敲鑼打鼓令人心律不整的音樂?

我一跳而起,發現是從房門的另一邊傳出來的,還夾雜著試探的叩叩聲。

有人在敲門。

怒氣沖沖地到房門口,開了門,高中死黨兼室友正站在我房間前,看到我露出臉,便放下舉到一半的手。

「楊漢偉,你存心逼我以後稱呼你都省略你名字中間那個漢字?」我惡狠狠地。

「阿正,你也該起床啦!」

「做啥?」

媽的again,昨天趕提案稿趕到早晨四點多,今天好不容易放假想在家裡睡大頭覺,也不得安寧。

「我說趙同學,國父領導11次革命好不容易建造這個國家的目的,可不是讓你在元旦時在家裡睡大覺。」

「不然呢?」怒氣來得快去得快,倒是瞌睡蟲趕也趕不走,我又開始昏昏欲睡。

「為了慶祝千禧年開年第一天,早上咱們先去總統府觀看升旗典禮,再來打場壁球,然後下午跟幾個朋友出去晃晃。」

千禧年?喔,對喔,差點都忘了,這個世界在今天堂堂邁入西元2000年。

這年頭啊,什麼廣告、產品、服務都可以跟千禧年扯上關係,到最後我已經麻木得忘了千禧年不只是一個已經用到爛口號而已,而是會真實來臨的年代,靠!昨天千禧新年前夕我竟然在公司搞提案搞到忘了去Party,媽的,想到火又旺盛了起來。

算了,千禧年來了又如何?只不過是人生又過翻過一頁而已,千禧年了不起啊………還是回頭去睡覺好了,反正狂歡派對都已經結束了。

「怎麼樣?」阿偉詢問地挑眉。

「很周全。」我敷衍地,靠著門邊,幾乎再度入睡。

「真的嗎?我可只是隨便安排而已。」他洋洋得意地。

「很好,祝你幸福,ByeBye。」說完,我就關上房門。

「你現在給我起床去盥洗。」

「兩個大男人去看升旗典禮,有沒有搞錯?我可不想被誤會。」我又躺回床上,抱著棉被準備入睡。

「嚷著沒看過升旗典禮的人可是你耶,兩個男人去凱達格蘭大道,會被誤會要去暗殺李登輝嗎?」阿偉大聲嚷嚷著,嗓門之大直達天際。

在阿偉的逼迫下,我只得起床整裝上路。

到了凱達格蘭大道,發現參觀元旦升旗典禮的人還真是滿坑滿谷。

「要是我口袋裡的蔣中正人頭跟眼前這些人頭的數目一樣多就好啦!」阿偉驚嘆道。

「你口袋裡要是裝得下那麼多人頭,我的頭也給你。」拜託,小叮噹的百寶口袋只存在漫畫裡。

「人生有夢嘛~~」阿偉搔著頭。

「那也要築夢踏實。」我搖搖頭,

「這麼巧?」阿偉突然眼睛一亮。

「怎麼了?」

「嘿,本來跟她們約下午,沒想到竟然一大早就在這裡遇到,真是有緣啊!」

「誰?」

「不是跟你說過約了朋友下午一起出去嗎?就是她們。」我順著阿偉的手勢瞧過去,竟然是張喬芷與她的朋友,那個什麼什麼雅的。

「你認識她?」

「當然,那是我大學時的直屬學妹。」

我倒是忘了現在在電腦公司當產品經理的阿偉大學是念什麼的,好像是台大社會系或哲學系之類的,總之是跟目前所從事的行業毫無相關的科系。

張喬芷的朋友在銀行服務,需要金融專業知識,而張喬芷是做廣告的,看來,張喬芷是阿偉學妹的可能性較大。

「難道她就是那個你大學時代暗戀好久,想追又不敢追,去年才回國的學妹?」我虧他。

「開什麼玩笑,我哪時暗戀過什麼人不敢追啦?」被我踩到痛處的阿偉,老羞成怒的否認。

「別不承認了,我可是你十幾年的好朋友,那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哥兒們哩。你有什麼倒楣失敗事我會不知道?」

「沒有就沒有,別說了,我要去跟她們打招呼了,一起來吧。」阿偉不搭理我,率先朝她們走過去。

阿偉嘴上否認,但我知道他一定曾經喜歡過張喬芷的。若是他現在喜歡張喬芷,我該成全他們嗎?

突然被自己的念頭嚇一跳,成全?怎麼會用這個字眼?

「嘿!阿雅、小喬,妳們也來看升旗典禮啊?」

她們兩個看來很高興,相繼與阿偉打招呼。

「幫妳們介紹個朋友,這是我室友趙致正。」

她們倆人一看到我,眼睛睜得比高爾夫球還要大。

「阿偉你的室友是3C啊?」那個什麼什麼雅-現在是阿雅-訝異極了。

我瞥了一眼張喬芷,她也是一臉掩不住的驚訝。

「3C??妳說這傢伙嗎?他何時變3C了?」

對啊,我何時變3C了?

「我只聽過3M、TripleW、三花、三槍牌內衣……」媽的這個死阿偉,是虧不用錢的嗎?

「小喬說他名字縮寫是CCC,所以我就叫他3C囉!」

「張喬芷,這個3C不只適用在我身上吧?!」我不懷好意地將箭頭指到她身上。

「你說什麼呢?我不知道。」她裝傻:「升旗典禮完了,去吃早餐吧,我肚子餓死了。」

其他人紛紛附和,可惡,竟然被她成功轉移話題。

既然力排眾議無效,也罷,吃飯本來就皇帝大。

用過早餐後,本來打算睡回籠覺的她們,被阿偉拉來跟我們一起去打壁球,於是送她們各自回家去換裝拿球具,然後出發到俱樂部去。

分組時氣氛有點尷尬,最後不知怎地是阿雅與阿偉一組,我則與張喬芷一組。

打壁球有點像在打網球,打壁球是對著牆壁擊球,待球反彈回來再打回去,總之規則很簡單,就是對著牆壁亂打一通,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打得到球就是打得好。

但是練習才一開始,我就發現張喬芷的運動細胞不是普通的爛,不知為何,她不是總在不該待的地方擊不到球,就是擊完球便在定點站著,一直漏擊球就算了,我們兩人還老是撞成一團,跟隔壁阿偉他們那組彼此凌厲的攻勢與咻咻的球風比起來,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妳看,人家打得多好!」我把她拉到隔壁的球場外面。

「好啦!我承認自己運動神經差了點嘛!」

「差了點?我看根本是沒有。」唉!

老實說,一開始抱個軟玉滿懷的感覺還真不錯,只是到最後在兩人汗流浹背、汗水淋漓的情況下,還有肌膚上的接觸,黏黏膩膩的感覺,實在讓我有點受不了。

要不是看在她身材還不錯,美腿修長的份上,我還真無法繼續保持風度。

以後打球前,還是先買罐止汗劑來噴噴吧!

打完球在更衣室沖澡,突然想到張喬芷那一雙美腿,令我有點心猿意馬,怎麼會這樣?我竟然如此猥褻,張喬芷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是阿偉的直屬學妹,朋友妹怎能戲?!

不行,為了分心,我趕緊打開話夾子與阿偉閒聊起來。

「阿偉,到底哪個是你學妹?」看來看去,他跟阿雅及張喬芷似乎都很熟,實在搞不清楚。

「你覺得哪個比較美?」阿偉不答反問。

「各有千秋。」情人眼裡出西施,綠豆王八也各有偏好,「到底是哪個?」

「好傢伙,哪個都不得罪!」阿偉笑嘻嘻地:「當然是小喬啦!」

我只是不置可否的冷笑,心裡卻有些刺痛感。

果然,我的推測正確。想起張喬芷的面容,罪惡感慢慢爬升,若是阿偉知道我曾吻過她,會如何想?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假如阿偉喜歡的人是她,那麼我還是與她保持點距離吧。

吃過午餐,阿雅提議上貓空喝茶,原本想藉故離開,卻被阿偉以司機不能走的理由硬留了下來。

假日的貓空簡直寸步難行,但還是教毅力不搖的他們撐到了山上,還好運的找到停車位,真是奇蹟。

「到貓空不就是邊喝茶邊嗑瓜子邊聊天,這些在家也可以做。」我著實不解,為何要大費周章來這裡泡茶。

「喝茶是要講究氣氛。」阿偉看我的樣子彷彿看到白爛。

「你就當響應政府推廣觀光茶園吧!」張喬芷天外飛來一句,「對了,聽說你們team最近有一個新案子,需要做消費者座談會啊?」

說到工作,我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開始源源不絕滔滔不斷將客戶超強效洗衣精的優點仔仔細細地說與她聽,並告知她我對這個案子的構想,並希望獲得她對消費者測試這方面的建議,她則很幫忙地指出她認為我策略思考不夠周到的地方,並提出她的見解。

我們兩個熱烈地討論,話題由工作到同事再到電影然後轉至音樂,不知不覺地將阿雅與阿偉拋之腦後。

所幸他們倆個似乎也聊得頗為開心,不覺被冷落,這是我在回過神後觀察所得的結果,稍微沖淡了我的罪惡感,竟然霸佔張喬芷這麼多的注意力,止希望阿偉不會介意。

不行,真的得與張喬芷保持距離了。

12.

「張德葳,東西吃完該丟的垃圾請丟垃圾桶,該洗的碗盤給我洗好後,晾在碗藍裡,妳起來,不要給我裝死,聽到沒?」對這個不知規律為何物的妹妹的懶散,我實在無能為力。

「阿計,偶粉想企你們公司看一看!」德葳邊收拾,邊露出巴結的笑容。

「拜託妳講飄怎格蟻,好ㄇㄟ?仄樣客家格蟻,以後改不肥來,枕麼企面四、早工作啊?」

正在念大三的老妹最近放寒假,空閒特別多,偏偏賴在台北不肯回台中,天天到我住處鬼混,說是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蓋棉被吹冷氣看電視,比那宿舍監獄強太多。

而電視看太多的下場就是「格蟻」越來越董月花。

「Mygod,姐,妳比我還行!」

「不要跟我說會話。」

「那我們來說conversation吧!喂,我想去你們公司玩啦!」

「妳可以在我下班時間過來。」

「可是……我想看你們公司的人長什麼樣耶,下班才去,這樣我會不會看不到?」德葳扁嘴道。

「……幹嘛啊?妳參觀馬戲團啊?」這個妹妹光長年紀不長腦袋,想法越來越奇怪,實在是受不了。

「啊....好吧。」德威頓了頓,接著連珠炮似地:「那你們公司辦公室長什麼樣?氣不氣派?大家上班都穿什麼?有沒有帥哥?」

「問這麼多,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我一語道破,「妳跟周立宇不是已經很穩定了嗎?怎麼還會關心這個?」

「以後的事誰知道啊?妳呢妳呢?」德葳聳肩。

「妳只注重一時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嗎?」

「也不是啦,只是每天對著同一個人,日久也會生膩嘛!我跟他在一起都快四年了,假設我這一輩子就交這麼一個男朋友,想想實在有點無趣。」德葳有點落寞的神情。

我這個一向傻大姊的妹妹竟然也會有這種表情?

「怎麼了?想不想談談?」

「沒啦!可能是快要畢業了,姑且稱之為畢業症候群吧!」

「妳神經啦!還有一年多才要畢業的人,現在就在想這個?」我沒好氣地戳了戳她的頭。

「我是說立宇啦。他最近在忙著準備考研究所和預官,覺得我們之間不僅相處變少了,話題也變少了,感覺變得好淡,反正很無聊就是啦!」

「妳也不要一天到晚想著玩,當人家女朋友就要有女朋友的樣子嘛!這時候就要在他身旁支持他,帶給他愛的力量,知不知道?」

「哇!姐,妳好白爛喔!」

「在圈圈裡面的人想出來,在圈圈外面的人卻老是想著要進去,人心就是這麼不知足,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我還是要告訴妳,知足才能常樂。」

「啊!妳何時變這麼嚴肅?!真是不像妳!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了,我還是對你們公司有沒有帥哥比較感興趣。」她揮揮手,不耐地。

「開口閉口帥哥,在學校學的就是這個嘛?」

「沒啦!我只是想看那個CCC長什麼樣ㄇㄟ,不要老教訓我啦,跟個老媽子一樣,小心真的嫁不出去。對啦,他有沒有女朋友啊?」德葳的笑容似乎過度燦爛。

「妳又想做啥?媽付多少錢給妳?」無事不登三寶殿,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沒啊,我自己好奇而已,想看看什麼樣的人會讓妳心動。」德葳笑嘻嘻地。

「我哪有心動?!我只是欣賞而已!」

「不要狡辯了,欣賞跟心動是一體之兩面嘛!妳看妳,年紀一把了,還沒有個固定男友,有心儀的對象也不採取行動,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難怪媽要叫妳去相親!」

天哪!什麼時候輪到德葳來跟我說教了?!身為人姐的尊嚴,簡直蕩然無存了。

「再囉唆的話,就給我滾蛋,以後也不准來。」不給她點兒下馬威,以後染房都開到我家土地上來了。

「哇!妳好兇悍,不去相親騙人,怎麼嫁得出去啊?」

「……!@#$%^」對於她的三句不離相親,我真是無言以對了,「不理妳了,我要去洗澡了。」

「慢洗喔,好好考慮我的話吧。」

我順手拿了個抱枕,毫不留情地正中德葳的門面,惹得她哇哇大叫,便去放水泡澡了。

不可否認我是蠻欣賞趙致正,欣賞他認真的工作態度與他溫和的個性,而且,我們兩個之間有不少共同的興趣與話題,背景也蠻類似的,但是這些就可以構成喜歡一個人的要素了嗎?應該不等於吧,我想,欣賞也許很有可能會發展成喜歡,然而,我對趙致正的感覺有可能變質嗎?

那麼,他對我又是如何呢?他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讓我實在摸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元旦那一天在貓空我們兩個明明聊得很投緣,但這些天在公司裡面,他雖然還是一樣來去匆匆,對我卻總是恍若未睹。他可以跟其他女同事說說笑笑,甚至打情罵俏,對我卻老是淡然微笑,彷彿我們是兩個遙遠至極的陌生人。

我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情愫嘛?

應該不是吧,我這樣告訴自己,這種惆悵的感覺,只是起於不了解為什麼一個朋友會突然開始疏遠我。

只是,我們稱得上是朋友嗎?

像今天我去印資料的時候,他拿了碟報表正從影印室走出來,我企圖給他一抹笑容,然而他硬是低著頭,假裝看資料,當我是個透明人般地經過。

為什麼我知道他是故意不抬起頭的呢?就當做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為什麼人的心這麼難懂呢?我連自己的都不懂了,何況是他的?

若說女人心猶如海底針,那麼男人心應該就有如天上星,花得數都數不清了。

算了,我幹嘛要為他這種人傷腦筋呢?真是白痴加好幾級。

不知為何,感覺上今天真是長日漫漫,時間特別難熬,終於快到下班時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腳底抹油,一走了之。也許是工作已經上手,人也油條起來,我的工作態度已不像一開始那樣,分分秒秒戰戰兢兢,總想要做到最好。

連上緊發條的時鐘都會有鬆弛的一天,更何況是人呢?這就是人的惰性吧。

「喂,現在還是上班時間,發什麼呆?」

「啊?」回過神來,趙致正正站在我的隔間旁。

「Joyce可以麻煩妳幫個忙嗎?」

「什麼?」對於他突然的垂青,我驚嚇之餘只能吐出這兩個字。

「這是上次跟你們部門提的洗衣精市調和消費者座談會的相關資料,妳參考一下。」

「嗯。」

「有問題的話,再來問我。」

「預算客戶已經通過了嗎?」這個案子他們team跟我老闆談了有一陣子了,聽說問題是卡在客戶的預算上。說真的,時機歹歹所以得掐緊預算,或是客戶都變聰明了,這年頭「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的客戶還真是不少。

「一切沒問題了。」

「你何時變這麼正經啊?」我本來還期待他會說類似「有我,一切就搞定」之類的蠢話呢。

「我一向是這麼正經的,一切就拜託妳了。」他只拋下這一句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什麼跟什麼嘛!?裝什麼酷?

挑快下班時間來交代工作就算了,竟然還叫我自己看資料,也沒大概講解他們整個案子的背景與需求,連工作內容都交代得不清不楚,那種懶得理我的意思相當明顯,讓我真是很不爽,體內一把無名火頓起,當場想把他的背影燒成灰。

我是哪裡得罪了他嗎?還是我最近沾上了驅趕桃花的防「男」液,令他對我避之若蛇蠍?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馬上撥通內線電話給他:「趙致正嗎?我是Joyce,麻煩請你過來跟我簡報一下工作內容,謝謝。」不待他回應,我便掛上電話。

我才掛上電話,電話鈴聲馬上響起,我接起電話,還來不及說出任何招呼語,話筒另一邊便傳來趙致正的聲音:「我不是給妳資料了嗎?不用簡報了吧?!」

「趙先生,你這樣未免太草率了吧?我老闆放假去了,你們之前的討論,我又沒有involve很多,我不是非常清楚,你起碼跟我講一下背景吧?!」

「我前幾天在貓空不是才跟妳討論過嗎?」

「噢!是這樣子嗎?我都忘了我們去過貓空呢!怎麼原來你還記得啊?」我知道自己的口氣相當酸,但是話語還是控制不了地從口中冒了出來。

「那妳應該都清楚了吧?」他避重就輕地。

「清楚。」

「那就先這樣了。」說完,電話便掛上了。

我不可思議地瞪著話筒,恨不得我的咒罵能隨著電話纜線燃燒到趙致正的屁股。

這人怎麼這樣?還好意思跟我提貓空?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基本上趙致正並沒有錯,其他同事也經常會這樣,我能瞭解他們業務部工作繁忙,經常要加班到三更半夜的辛苦,但是,他的態度還是令我特別不高興。

我以為我們不只是同事,而是比同事交情還要再多了一點的朋友。

事實上,我又憑什麼以為我跟他是朋友呢?

是不斷地巧遇讓我覺得自己跟他之間似乎有某種聯繫存在?

是聖誕夜的夜遊讓我覺得我跟他的關係是特別的?

或是貓空上的品茗閒談讓我覺得我們交情比一般同事來得更深?

可能一切都是我自己在幻想,這些事情對他而言可能都是家常便飯吧!

本以為自己在公司終於有了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同事,對方卻不這麼認為,那麼,我又何必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對方的冷屁股呢?趙致正對我並沒有任何的責任啊!

雖然他態度上的轉變還是令我感到相當的莫名其妙,但是想到這裡,原本一肚子火沒地方發的我,最後還是只能摸摸鼻子,認命地開始翻看背景資料。

就當我的善意是「狗」不理肉包吧!不理我善意的肉包的,就只有狗。

13.

自從在元旦那天發現張喬芷原來就是好友阿偉暗戀多年未果的直屬學妹之後,我便決定疏遠她。

畢竟,為一個女人傷害兄弟感情是很不智的,友情可以是長長久久,永久保值,而愛情,卻經常是短暫飄渺,來去無聲,令人難以捉摸。

原本我可以成功地與張喬芷保持距離的,在我的冷淡以對之後,不出我所料,倔強好勝的她彷彿與我展開一場爭奪北極冰山霸主地位的長期戰爭,開始與我劃清界限。

時間久了,我跟她就像過去美國蘇聯之間有默契的冷戰一樣,彼此只剩下同事之間的公式化禮儀,不再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觸。

原本我可以成功的。直到我春節回家過年,又被逼著去相親為止。

上次相親因為對方失約,讓我僥倖逃過了一劫,這次不管相親對象是人是鬼,我都不打算再度任人擺佈,這麼輕易地便就範。

但是老媽竟然趁機以我的不配合當藉口,說心情不好,罷工做家事,而老姐這個對料理毫無愛心的臨時工煮出來的東西……根本看不出來曾經是可食的材料,不配下我們的肚。

總之,全家人對我怨聲載道,賜我以白眼。大過年的,耳朵不能好好休息也就算了,竟然要遭受這種被唾棄的待遇,真是天可憐哉!勢單力孤的我最後只得棄甲投降。

相親當天,算是入冬以來相當溫暖的日子,地點是在飯店的歐式自助餐廳。

「媽,我先去觀察地形了。」我上半身眾人視野可及之處是西裝外套加領帶,下半身卻是運動褲一條,打算魚目混珠溜出門。

兵法有云,擒賊先擒王,只要我先把對方的作戰主力嚇跑,就可以瓦解對方的戰力,塑造我金剛不壞之身。

「趙致正,你不要給我混!」才剛走出大門,就被追出來的老姐逮到,一路推回我房間。

「趙致善,妳幹嘛?」老姐關上房門,不知從哪兒變出的一把刮鬍刀,便要往我臉上招呼。

「幹嘛?幫你這傢伙疏通疏通顏面毛細孔。」

「不要啦!」

「不要?你這副敗壞家門的德行怎麼見人?!我已經得到老媽的特許,對你啊,是聽話從寬,反抗從嚴。」趙致善一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模樣。

見我害怕的表情,老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個不長眼睛的刀片無情,偏偏我手又拙得很,還沒幫男人刮過鬍子……」

「妳沒幫姊夫刮過嗎?」我雙眼睜得老大。

「叫什麼姊夫,八字只撇了半撇,就算你叫他叫得再親熱,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老姐露出森白的牙齒,銀光閃閃,好不嚇人。

「趙致善,妳補的銀牙露出來了……」

「你這傢伙,當真是皮在癢,總之,今天算你lucky,老姐我的第一次就獻給你了。怎樣,是你要自己動手,還是讓我來啊?」

老姐這副恰北北的模樣,不禁又讓我想到張喬芷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鼻子的茶壺模樣。要是被她知道我竟然要去相親,不知道她會怎麼嘲弄我哩。不過,大概也沒機會吧,以我們現在這種井水河水不互犯的交情。

怕被老姊剃完之後,我的臉會變成面無三里平,血流成河,我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浴室去,洗把臉,抹上刮鬍泡沫,準備刮鬍子。

「阿正要刮鬍子啦?刮乾淨點喔,可不要刮得像朱元璋那顆癩痢頭一樣。」似乎洞察我的計謀,老媽笑咪咪地站在浴室門口,笑得我頭皮直發麻,深怕一滑,手上的這把手動刮鬍刀瞬間便會讓我成為刀疤老趙,只得更加小心翼翼。

「你這大少爺真是好命耶,什麼事我們都已經幫你設想好了!」

才把鬍渣刮乾淨,回到房間,神出鬼沒的老姊頓時又出現,這回手上拿的是一整套西裝,包括鐵灰色的外套與長褲、亮灰色的襯衫、與酒紅色的亮質領帶,不像我身上穿的這種七零八落的組合。

我的老天爺啊!

「瞧,為了配合你廣告人的形象,我們還特地為你精心細選搭配的顏色與式樣呢!既不會前衛過了頭有失穩重,也不會老土到媽都嫌的地步,怎樣,我的眼光不錯吧?!」

「是是是,可是穿得這麼帥,萬一對方愛上我,怎麼辦?」趙致善那副滿意的模樣,真是令我啼笑皆非。

「你嘛幫幫忙,你以為要把你銷出去這麼簡單啊?我還真怕人家女方看不上你呢!你不要丟我們趙家的臉,知不知道?」

「我哪裡會丟我們家的臉啦?不過是相親罷了。」還真是莫名其妙,我簡直就像要代表趙家出征一樣。

「你要是不夠帥,人家就會覺得我們家的基因不好,你要是穿得醜,人家會覺得你姊姊和媽媽沒有把你的品味調教好,你要是言行不得體,人家會說我們家教養方式有問題,以後誰還敢跟我們來往啊?」

套句某知名政治人物的話:「有這麼嚴重嗎?」

「當然有!你看你,穿得什麼樣?站沒站姿,坐又沒坐姿,一出場馬上就被倒扣500分!」老姊這麼一講,我簡直是一文不值嘛!

「你老弟我要面子有面子、要裡子有裡子、要身高有身高、要學歷有學歷,只是薪水目前還是少了點,哪裡會丟臉?」人就是這樣,一旦被貶,就會自我防衛起來,一旦被褒獎,卻又會自我貶抑。

「那就證明給我們看。」

完了,我突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唉,做人還是要能屈能伸點來得好。

無可奈何地,我還是老姊與媽的監督之下,被迫放棄了邋塌赴會的念頭。

在我看來,相親還真像一場比賽,不僅要比外表、比家世、比學歷,還要比衣裝、比大方、比教養……比比比比比……還不如去吃比目魚來得划算。

說到吃,相親的地點講究高級典雅,雙方穿得不能太寒酸,履歷要可以見人,明明談不來還要坐在原地強顏歡笑,事後要又想一個婉轉的理由拒絕對方,耗時又耗腦力,真是自找罪受。

總之,對現在的我而言,婚姻市場裡的「貴賣賤賣不掉」,所以要用各種方式不斷哄抬自己行情的法則,簡直是場無止盡的折磨嘛!

一路上老媽老姊像轟炸機似地嘮叨個不停,老爸則頻頻皺眉,我則希望時光速速流逝,這場鬧劇趕快結束。

因為梳洗打扮變身花去不少時間,到餐廳的時候,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將近十分鐘,加上停車找車位,嘿嘿,又托掉了十分鐘的折磨。

「動作快點,遲到二十分鐘,實在是不像話!」我看哪,老姊上輩子一定是條馬鞭,鞭人不倦。

「我看到了,李太太在那邊。」媽緩了口氣,向服務生示意不用帶位,然後朝她口中的李太太點了點頭示意,整了整表情,雍容華貴地領著我們走向靠窗的一張長桌。

由於我們前進的方向面對長桌,因此我只看得到坐在最外面的那一位中年婦女的完整容貌,她大概就是老媽口中的李太太。

靠,照她的面容與身形看來,除非她的女兒是像歹竹偶爾生出的好筍那樣,不然,我今天絕對是兇多極少了……

我們還沒走到桌邊,對方的人馬便全都站了起來,等著跟我們招呼寒暄。

我們這邊包括爸媽、老姐及我,一共四人,我趁著走路的空檔打量對方,一、二、三、四……他們也是四個人,不過他們的組合是三女一男,論體型與力量,是我方兩男兩女的組合勝出。

依照地理位置判斷,那個「三」應該就是我今天要相親的對方主將吧。讓我仔細瞧瞧……

有些人是這樣的,猛一看,長得不怎麼樣,仔細一看,挖勒,還不如猛一看。

眼前這一個……靠!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是妳?!」

張喬芷!

「不﹒﹒會﹒﹒吧??!!」她呻吟了一聲。

「原來你們認識啊?」其他人六張嘴巴三雙眼睛全都開得大大的。

「呃……是啊。」我尷尬地陪笑,張喬芷則是一臉鐵青地假笑著。

「先坐下來再說。」那個李太太見狀不對勁,忙打著圓場。看這情形,她應該是媒婆而不是張喬芷的母親了。

一坐下,李太太便開始介紹雙方互相認識,其他人卻全都饒富趣味地盯著我跟張喬芷,任誰也沒注意李太太說些什麼。

反正用不著仔細聽她介紹也知道誰是誰,因為對方不就是張先生、張太太與張喬芷,我方就是我爸、我媽、我姐與我。容易辨認得很。總不可能張太太才是要跟我相親的人,或是老爸是張喬芷的相親對象吧?!

沒等李太太的場面話說完,老姐便霹哩啪啦問了一大串:「你們怎麼認識的?在哪裡認識的?認識多久了?來往的情形如何呢?」

張喬芷淨是尷尬地笑著,卻一副剝了她的皮都別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的樣子,因此其他人紛紛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在泰山壓頂的巨大壓力下,我迫不得已只好說些話打破滿場的沈默:「她就是上次我要相親的對象嗎?」

看到李太太點點頭,我並不驚訝,其實,在看到張喬芷的那一霎那,我心裡早就有譜了。

「我們是在她蹺相親的那天認識的。」聞言,眾人嘩然。

我簡述來龍去脈,末了,補了一句:「我們現在是同事。」

本以為大家聽完我的陳述之後,長輩們會說些「好巧」、「真是有緣」之類的廢話,但是不知怎地,除了原本就心不在焉的張喬芷之外,其他人竟然連一丁點表示都沒有,只是面面相覷,最後很有默契地一起站了起來:「我們去拿東西吃,你們先在這邊幫看著東西,順便多聊一下。」

「你幹嘛來啊?」其他人才一遠離,張喬芷便開砲了。

「我也不想啊。那妳呢?來作啥?」她的口氣很差,我只能勉強維持些許的紳士風度。

「我想要認識人啊!不行嗎?倒是你,心不甘情不願地,不想來就別來嘛!耽誤我認識其他好男人的機會。」她的口氣像是長滿了刺的網球,打得我滿頭包。

「要是真能不來就好了。」我嘟噥著。

「算了,來了就來了,反正你回去之後,跟李太太說對我沒意思就好了。」

「妳的意思是,要我為相親失敗負責?然後妳就可以拿此大作文章,說自己幼小的心靈因為這次的相親受到了天大的創傷,短期之內難以癒合,再也不要相親了嗎?」

「我只是要你實話實說,又不是要你演歌仔戲!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被她一翻頂撞,我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反駁。我並不是對她沒有意思,只是現實不允許我對她有意思。

「說我們個性不合好了,然後就可以趁機說服父母,我們要自己找,才能找到談得來的人。」我建議。

「誰跟你我們啊!再說,說是個性不合,他們一定會堅持幫我找到趣味相投的人為止,我可不想再被逼去相親。」

不知怎地,光是想到她有再去跟別人相親的可能,便讓我渾身不舒服。

「那妳以為只要我說我對妳沒興趣,妳就可以擺脫相親這檔事了嗎?妳父母、李太太都會繼續努力替妳物色合適的對象。」

她靜默著,似乎在考慮我的話。

「況且,我用那種一聽就是推托的藉口,我老媽跟老姐肯定還是不會放過我,反而會一直替我尋找讓我感到有意思的對象,我肯定會被煩死的。」突然間,我把她當成商量策略的對象了。

「老實說,」她突然伸長了脖子靠近了我,很誠懇地看著我:「這不關我的事!」

靠!這傢伙還是這樣強硬不饒人。

「妳不覺得我們其實是命運共同體嗎?」

「不不不,我是地球人,你是火星人,我們是不同的人類。」

「跟妳說正經的,妳在說什麼?」我在心裡幹了不下數十次,好不容易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

「說地球人話。」她不理我的火氣,依然故我。

「….!@#$!#%^!$#」真是女子難溝通也!

我從來不知道她可以這麼吊兒郎當,如此地蠻不在乎。以往,不論我說什麼,她都是一副認真的模樣,雖然有時有點過於容易當真,但是無論哪種樣子都是相當可愛的。

現在這種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卻讓我有氣沒地方發,胃隱隱發痛,我不知道她竟然有能力讓我如此生氣失控。

「幹嘛不說話?可不要跟我說你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喔。」

「!@$#!#@%……」被她料對了。

「哎呀!你看你,氣得七竅都生煙了,幸好這裡沒有火警探測器,不然,我們都會變成落湯雞了。」她皮笑肉不笑地。

挖哩勒!跟她客氣她當我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受氣包嗎?

「你該不會真的是氣到變啞巴了吧?!」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看來,今天果真是兇多極少,平常我對女人的體貼與包容,今日通通要栽在她手中了。

正當我要出口反駁的時候,老姐卻好死不死地回座了:「在聊什麼啊?」

趙至善,妳嘛幫幫忙!我已經被張喬芷這個鐵釘加工廠釘的滿頭包了,妳還來攪什麼局啊?!

「沒什麼,公司的事而已。」張喬芷虛應了事地。

「好不容易放大假,就不要再想公事了。」

「這個嘛,有點困難,」張喬芷睜著大眼,一派無辜的表情:「我跟令弟除了公事之外,好像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怎麼會?」看老姐那大驚小怪的樣子,真想挖個地洞把她丟下去。

「個性不合,話不投機三句多嘛。」我趁機把我主張的藉口丟了出來,「唉唷!」才一說完,張喬芷便在桌下踢了我一腳,正中我小腿脛骨。

「怎麼了?」正巧其他人回座,關心地看著我。

「沒事沒事。」我陪笑著,瞄了兇手一眼,她卻若無其事。

「你們在聊什麼啊?」

又來了!這回是李太太問的話。

「他們剛剛竟然在聊公事。」趙至善這傢伙說的什麼話,聽起來好像我跟張喬芷的關係匪淺到不該聊公事的地步?!

「聊公事?」

「怎麼會這樣?」

「你們兩個這們有緣,竟然還在聊公事的階段?」

「放假就放假,聊什麼公事?」

果然,引起老人家們的一陣騷動。

「是這麼一回事,趙先生跟我雖然是同事,也似乎很有緣,只是他對我沒意思,我看他可能已經有中意的人了,我總不能當個第三者吧,所以,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吧。你說對不對?」張喬芷一副深閨怨婦的模樣,卻眼帶脅迫地看著我。

「不對不對。」我連忙搖頭。

「哪部份不對?」李太太果真是跟張家一掛的,打蛇隨棍上。

「沒什麼誰對誰有意思、誰對誰沒意思這回事,只是我們個性不合而已。」我陪笑著。

「趙致正,你該不會還在喜歡杜蘭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誰行行好,給我一把槍吧!

「阿正,致善說的是真的嘛?」

我的老天爺啊,快讓地板裂個大洞把我吞下去吧!

14.

媽媽對我在台北工作大半年竟然沒有認識什麼適當的結婚對象這件事感到相當不放心,加上我的工作經常需要配合加班,讓她的擔心級數更是呈數倍成長,於是堅持再次幫我安排相親,說是沒魚蝦也好,讓我好歹有個交往對象。

我看哪,這完全是為她自己好,如此她跟她的姊妹淘閒聊到兒女時,才不會沒話講。

媽媽怕我又重施故計,跟上回一樣溜掉,所以昨晚堅持睡在我房間,說什麼好久沒跟女兒談天聊心事,結果躺在床上講沒幾句話,就去會見周公了。

什麼跟什麼嘛!完全是藉口。

其實有沒有媽媽的監督都無所謂,因為這回我本來就不打算逃的,不過還是得象徵性地抗爭一下,免得以後在這個議題上完全沒有自主的權力,只能被媽媽制得死死的。。

「難道我出國留學念到碩士的結果就是要儘早嫁人嗎?」

「沒錯!」

天啊!媽是哪個年代的人啊?!對女兒的要求還真低!

「可是我想先工作個兩、三年,二十八、九歲再來談這個問題也不遲嘛!」

「兩三年加起來是五年,二十八、九歲加起來是三十七歲,不行不行,太久了。」

還有這種算法喔?!

「……」媽媽咪呀!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妳傻瓜嗎?相親又不是要妳馬上結婚,只是多個對象罷了!媽沒那麼不開通的。」

我得承認其實媽媽說的很對,因為,薑還是老的比較辣,多認識人多結交朋友,對自己並不會造成任何損失,說不定跟對方在台北還可以互相照料。

所以,今天我可是抱著認命的心態來相親的,當然還有一絲絲的希望。

希望對方是能讓我感到心動的人。唉,其實我現在的標準降低了不少,只要對方不要像趙致正那個天殺的該死的臭男人一樣怪里怪氣就好了。

我本來以為趙致正有女朋友了,才會對我採取躲避策略以避嫌,但是跟學長阿偉側面打聽過後,確定他目前是單身漢一名,沒有什麼認真交往的對象。

這讓我更迷惑了。

為什麼他的態度會轉變得如此快速,突然之間,對我好冷淡,除了公事上的往來之外,簡直是不理不睬的。

也許是身為家中老大的關係,或是在女子學校待了六年的結果,我的個性可說是相當好強,認為自己處理事情的能力並不比男人差,字典裡根本沒有「認輸」這兩個字……我想,在某方面來說,我的個性不只是好強,簡直已經到了逞強的地步了。

因此,說什麼我也不能在趙致正面前有示弱的表現,即使他的忽視令我感到非常的不痛快。

終於,我說服了自己,既然對方不在意我,那麼,我也可以完全將他拋諸腦後。

要相親,就來相吧!也許會認識一個真正的好男人也說不定。

「不﹒﹒會﹒﹒吧??!!」我差點驚聲尖叫,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趙致正。

「是妳?!」相到好男人的希望在看到趙致正的那一刻,完全破滅。

「你幹嘛來啊?」我實在無法裝酷裝不在意,其他人一離席,我馬上質問他。

他跟人家湊什麼熱鬧相什麼親啊,有沒有搞錯?又要欺騙無辜女孩的心嗎?想到這點我就開始生氣。

「我也不想啊。那妳呢?來作啥?」他的口氣實在很差,在這種場合下,聽來分外刺耳。

是在怪我壞了他的好事嗎?

「我想要認識人啊!不行嗎?倒是你,心不甘情不願地,不想來就別來嘛!耽誤我認識其他好男人的機會。」想讓他感覺受傷的話就這麼毫無遮攔地脫口而出。

「要是真能不來就好了。」他嚷嚷著。

「算了,來了就來了,反正你回去之後,跟李太太說對我沒意思就好了。」我說的可是實話,而且還替他說出了他的心聲,看他要怎麼感謝我!

「妳的意思是,要我為相親失敗負責?然後妳就可以拿此大作文章,說自己幼小的心靈因為這次的相親受到了天大的創傷,短期之內難以癒合,再也不要相親了嗎?」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傢伙啊!

「我只是要你實話實說,又不是要你演歌仔戲!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不是的話,就快點否認吧!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望些什麼,自己到底想從他口中聽到些什麼樣的話,只能一再用言語激他。

雖然我一直默念著「不是的話,就快點否認吧」,然而他卻什麼話也沒說,一陣沈默難堪地橫亙在我跟他之間。

「說我們個性不合好了,然後就可以趁機說服父母,我們要自己找,才能找到談得來的人。」終於,他擠出了一些話來。

個性不合?這算什麼呢?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獨自相處的機會雖然不多,倒也還蠻談得來的,說是個性不合,是騙鬼吧!我又不是鬼!

更何況,你還一時情不自禁地親了我……

這到底算什麼呢?男人都是像他這樣隨便占女孩子的便宜嗎?

越想就越生氣,我才不要配合他的說詞哩!所以當他姐問我們為何在談公事時,我當場硬是給了他一個難堪:「我跟令弟除了公事之外,好像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既然趙致正認為我的說詞只是想要讓他一人獨自承擔相親失敗的責任,那麼,在他父母面前,我更沒有義務要幫他塑造「好好先生」的形象。

「是這麼一回事,趙先生跟我雖然是同事,也似乎很有緣,只是他對我沒意思,我看他可能已經有中意的人了,我總不能當個第三者吧,所以,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吧。你說對不對?」我甜甜地朝他一笑。

「不對不對。」他急急否認,頭搖得跟浪鼓簡直沒兩樣,真是太可笑了。

「哪部份不對?」李太太追問。

「沒什麼誰對誰有意思、誰對誰沒意思這回事,只是我們個性不合而已。」趙致正陪笑著。

「趙致正,你該不會還在喜歡杜蘭吧?」他姊姊大驚小怪地。

杜蘭?誰是杜蘭?

看他支支吾吾的樣子,我大概可以猜出來是怎麼一回事了。

可能性不外有兩種,一,那個杜蘭是趙致正的前女友,不是拋棄了他,就是不被他的父母家人所認可;二,他暗戀她多年不果,家人很是替他擔心,因此替他安排相親。

我真是太聰明了,竟然一下子就分析得這麼透徹。

「阿正,致善說的是真的嘛?」趙致正的母親也加入質詢行列。

「沒那回事,你們不要瞎猜了。」看他那種否認不力的樣子,想必回去一定會遭受嚴刑峻法的審判吧!

趙家的人似乎是意識到目前所處的場合並不適合討論那個問題,在趙致正說完話之後,突然一片寂靜,低氣壓籠罩著這桌,李太太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異的相親,竟然也愣住了。

至於我爸媽,我想就更不用說了。看他們的眼神,他們必然認為趙致正是個不可靠的傢伙,在與其他女人糾纏不清的狀況下,竟然還來跟我相親。

看到趙致正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簡直跟作賊被抓到了沒兩樣,突然覺得有點不忍心,天知道我為何會感到不忍,但是看在我們同事一場的份上,我想我還是救救他好了,於是我開口打破沈默。

「我想,趙先生中意的人名字叫『工作』吧。」

「工作?」

「是啊,趙先生的工作能力很強,對工作也十分投入,為了把案子做到最好,還經常加班,我覺得,他對自己的要求真是非常嚴格,而且,他在公司很受到上司的賞識呢!能教出這麼優秀的孩子,趙伯父、趙伯母真是了不起呢!教育這麼成功,府上就兩個孩子嗎?」我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天知道連我自己聽的都快吐了,我怎麼能說出這麼做作虛偽的話呢?而且還一副很誠懇的樣子,我看我真的是已經成功地被社會化了。

不過這些話聽在他父母耳裡似乎是很受用,當場謙讓了起來,說著一些謙虛的場面話。

當然,我也成功地岔開了原先的話題。

「啊!你們兩個還沒去拿東西吃,趕快去拿吧!」趙致正的姊姊突然注意到我們面前的空盤子,似乎要彌補她之前一時口快造成的尷尬,不斷地催促我們兩個去拿食物。

一離開他們聽力範圍,我率先說道:「不客氣。」

「什麼不客氣?」他在裝傻嗎?

「我想你心裡一定很感謝我剛剛救了你吧!」

「真﹒的﹒是﹒要﹒多﹒謝﹒妳﹒了!」他沒好氣地:「要不是妳……」

「要不是我怎樣?拿出男人的風度,不要這麼小心眼嘛!」我一翻搶白:「話說回來,誰是杜蘭啊?」這烏魚子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啊!那個人盤裡的鳳梨蝦球在哪拿的?那可是我的最愛!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一股想作弄他的慾望霎時佔據了我的心思。

「……」

見他無語,我趁勝追擊:「說嘛說嘛!假如你真的還喜歡她的話,就跟我說啊,我們還可以腦力激盪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你贏回美人心。」這裡的生魚片好吃,多拿幾片吧!壽司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普通的花壽司而已。

「妳真多事!」

難不成他真的是喜歡那個我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杜蘭?到底是誰呢?是誰呢?我應該不認識吧!那我有沒有見過呢?

在腦中搜尋著可能的女性面孔,過濾掉不相干的人物,諸如掃地的清潔婦、送郵件的行政部門歐巴桑後,看著眼前一尾尾任我選擇或烤或煮湯的鮮魚,我突然靈光一現。

「啊啊啊!杜蘭該不會就是聖誕夜那晚跟你大跳熱舞十七的那個女人吧?!」

他現在看起來一副想殺人的樣子。

「被我猜中了?!對了,猜對有沒有獎?」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感覺真有趣,尤其是在這個太歲拿我沒輒的時候。

「妳有完沒完?」他怒斥了我一聲。

即使他已經壓低了聲音,周遭還是有幾雙眼睛向我們的方向掃了過來。

「刺探別人的感情生活讓妳覺得很有快感嗎?」

這時輪到我說不出話來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地雷區,佈滿著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與想法,這些禁忌連自己不願意去想了,更別說是聽其他人提起了!妳這樣一直針對別人的痛處踩,妳很快樂嗎?說出來的話老是讓人感到啞口無言,妳很得意嗎?有什麼好得意的?當人家感到啞口無言時,正是因為妳踩到對方的地雷了!炸得人面目全非了,看到別人血肉模糊,這樣妳就感到滿意了嗎?妳已經二十好幾了,不再是小孩子,怎麼還不懂得做人處事的道理呢?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自己心裡都該有個分寸吧?!不能當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起碼也要懂得適度的體貼啊!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頭一次見趙致正這樣發飆,我著實嚇住了,他的話簡直就是連環耳光,刮得我眼冒金星,令我感到難堪極了。我覺得自己似乎無所遁形,全部的人都在指責我似的。

不體貼,不善解人意,不懂做人處事的道理……一點都不可愛……

「我早知道自己的個性不可愛了,還輪得到你來說嗎?光會教訓我,你不也正在踩我的地雷嗎?」我毫不客氣地反駁道。

我知道自己應該好好地向他道歉陪不是,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地變成與自己心意完全相反的句子。

此刻的我,真是對自己感到厭惡極了。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地不可愛呢?為什麼我的個性會這麼令人討厭呢?為什麼我就不能像其他女生一樣對男生撒撒嬌呢?

害怕自己無法承受他的答話,我放下手中原本要用來夾魚的夾子,木然地端著餐盤快速走回餐桌。

我察覺到他跟在我身後,似乎是要造成一起回座的假象,免得大家注意到我的異狀,問東問西。不可否認,他的確比我會體貼人,相比之下,我好像真的是太差勁了……

我想我的偽裝能力相當高明,因為我竟然還可以跟他的父母、姊姊,我爸媽還有李太太一起閒話家常,而且我還笑得出來,在我其實比較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的現在,我竟然還可以大笑出聲。

我是不是很奇怪呢?奇怪到簡直有點變態了吧?!

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跟他多說些什麼了。

15.

馬的!被迫面對張喬芷那極其不友善的態度,我心裡已經很不痛快了,還要不停地聽到杜蘭這個名字,杜蘭杜蘭杜蘭…..真是魔音穿腦啊!

妳有完沒完啊?住嘴行不行?

竟然還猜出來杜蘭是誰!妳笨一點不行嗎?

喔!不,拜託妳聰明一點好不好?沒發現我很不爽聽到這個名字嗎?

轉頭看到張喬芷那一臉得意的笑容,我心裡的怒氣更加高漲。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地雷區,佈滿著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與想法,這些禁忌連自己不願意去想了,更別說是聽其他人提起了!妳這樣一直針對別人的痛處踩,妳很快樂嗎?說出來的話老是讓人感到啞口無言,妳很得意嗎?有什麼好得意的?當人家感到啞口無言時,正是因為妳踩到對方的地雷了!炸得人面目全非了,看到別人血肉模糊,這樣妳就感到滿意了嗎?妳已經二十好幾了,不再是小孩子,怎麼還不懂得做人處事的道理呢?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自己心裡都該有個分寸吧?!不能當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起碼也要懂得適度的體貼啊!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就在我霹靂啪啦罵完一大串之後,我發現張喬芷一臉蒼白,啞口無言地愣在我面前,我猛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重了,似乎已經傷害到她。

懊惱的情緒頓時蔓延了開來。

Fuckme!我怎麼可以對一個女孩子說出這麼重的話呢?

只是,她為什麼要猛提杜蘭那個甩了我卻又想要復合的女人呢?就像有人重複放著一片刮傷的CD一樣,損壞的樂符不斷刺激著中樞神經,讓我真的很賭爛。

但是話說回來,張喬芷畢竟是個女孩子,也許言行沒有一般女孩嬌柔,再怎麼說,她還是個女孩子,無論神經有多粗大,大概也會被我那麼不留情面的話給刺穿吧。

說到底,身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我還是應該要對所有近似女性的生物憐香惜玉一點,多讓著她點也不為過,怎麼我就偏偏會說出那種話呢?哎!

然而說出的話是再也沒有辦法收回的。

沒想到,當我正在思索如何緩和這麼凝重的氣氛時,她竟然大喇喇地直接拿我的話來反駁我:「我早知道自己的個性不可愛了,還輪得到你來說嗎?光會教訓我,你不也正在踩我的地雷嗎?」

她的口氣…竟然更狂妄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她,她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放下夾魚的夾子,端著盤子快速地走回座位上。

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挺直的脊梁,僵硬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像,但是霎時之間,我似乎可以體會到她那很是難受、卻還要故作堅強的心情。

張喬芷啊張喬芷,妳就一定要這麼死鴨子嘴硬嗎?明明是受傷了,妳卻還是不肯認輸嗎?妳卻還要強自隱忍,硬當作沒事嗎?

她這種好強固執的態度,簡直讓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欣賞她面對打擊時的堅強,還是氣她冥頑不靈的逞強。

看著她在餐桌上泰然自若地談笑,卻明顯迴避著我的眼光和忽略我說的話,這副模樣,把她抱在懷裡讓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我身上的渴望突然攫獲了我。

想起過去這幾個星期以來對她的冷淡態度,我覺得自己真該拖出去斬,而不是在這裡吹冷氣吃大餐。

我有什麼權利來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呢?就算我不想要跟她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我也不能這麼粗魯地硬把她從我身邊推開,況且,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啊!想來想去,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充滿了悔恨與慚愧。

因此,為了表示我對她的歉意,吃完飯後我便提議去看電影,老人家們當然是對電影院沒什麼興趣,至於李太太與趙致善,當然是很識相地也表示有事要忙,恕不能奉陪,倒是張喬芷,起初對於我的邀約似乎感到非常的驚訝,愣了幾秒之後才想起來開口要拒絕。

「呃……電影喔…..」她支支吾吾的,似乎在搜尋拒絕的理由。

「我們家喬芷也很愛看電影哩,去看吧!」還沒等她說完,她母親已經為她做主答應了。

「可是我下午還有事情要辦……」

真薄弱的藉口!

「大過年的,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一定要今天辦?哎呀哎呀,不論什麼事,都改天再辦吧!」

看著張喬芷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她母親的樣子,我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謝謝張伯母仗義執言!

在與長輩們分道揚鑣之後,她轉過身來,鐵青著一張臉面對著我:「你走陽關道,我過獨木橋,ByeBye。」

說完轉身便要離去,聽到她的話,我差點笑出來,不過還是迅速地拉住她的手臂,比了比她選擇的那個方向:「我也想走獨木橋,怎麼辦?」

「那我就走陽關道。」她轉了個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下子,我又想走陽關道了。」

她猛然明白我的賴皮程度居多,杵在當場動也不動,牙癢癢地盯著我。

「欸……這個……那個……」本來打算真心誠意跟她道歉的,她凌厲的目光,卻讓我要說得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有屁快放!」

「妳怎麼這麼不淑女?」

「我怎麼樣,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喔……」想想,她的話倒也頗有道理,我是沒資格干預她的言行,清了清喉嚨:「我只是想為剛才的事向妳道歉。」

「我接受。」

她還真乾脆。

「還是朋友,好嗎?」

「好啊!」

簡直乾脆過了頭。

「那我有這個榮幸邀妳去看電影嗎?」

「沒有。」

靠!我就知道,她才沒這麼好說話哩!

「那,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我說個故事給妳聽,好不好?」

她沒答話,似乎在考慮我的邀約。

「好啦好啦!坐一下而已,聽我說完妳就可以回家了,不然妳也難跟妳父母交代。」

見她沒表示反對,我便半推半拖著她,走到我停車的地方。

本來想要帶她到精誠一街那一帶喝茶的,但是轉念一想,還是去台中港看海比較保險,要是我們一言不合,她生起氣來,沒有交通工具要跑也跑不了。

在車上,她沒說話,而我因為還在想要告訴她什麼故事,接下來要怎麼說這個故事,所以我也沒說話。

下了車,一直走到堤防,我們還是沒說半句話。

我不時地以眼角瞄她,她只是目無表情地直視前方,瞧都不瞧我一眼,怪彆扭的。

總之,氣氛越來越奇怪,我也暫時也想不出來該如何打破眼前這個僵局,所以就盯著海洋發起呆了。

坐在海堤上,望著眼前潮來潮往的大海,相比之下,突然覺得人真的是很渺小,這麼渺小的我,竟然每天都在為更渺小的問題擔心操忙,實在有點莫名其妙。

人生究竟怎麼一回事呢?

大海的水分蒸發到空氣中,形成水蒸汽,水蒸汽遇到灰塵凝結,變成雨水降到大海中,如此循環不斷,不正是跟人生的過程一樣嗎?

出生、成長、老死。如果真有來生,還是一樣的程序從頭再來一次。

一直重複同樣的公式,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喂!你不是說要說一個故事給我聽嗎?一直盯著大海,不要被海妖給吸去魂魄了,我可是沒法救你的。」

張喬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冥想。

「……」

「你到底在想什麼?不說話的話,我可是要走了喔。」

「我在想,人生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過就是生老病死,為什麼我們還要日復一日重複同樣的生活呢?」

「就是因為每天都在重複同樣的生活,才要盡力把生活過得有意義啊!」

「是這樣的嗎?」

她真是樂觀啊!

「對啊,因為生活本身已經很無趣了,如果你一直在想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一直鑽牛角尖的結果,只會讓它更無意義。與其這樣,還不如在有限的空間裡創造最大的樂趣,說不定,在努力的過程當中,你會得到更多的意義與體會。也許,人生的本身就是沒意義的,只有努力的過程才是有意義的。這麼說吧,只有你才能讓自己的人生有意義。」

我思索著她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

我怎麼這麼容易就被環境所影響,就在大海面前悲春傷秋起來了呢?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啊?是不是在想,張喬芷除了有張漂亮的臉蛋之外,原來是這麼地聰慧,講的話都是這麼有哲理的啊!枉費我認識她這麼久,怎麼到今天才發現她的可愛呢?老實告訴我,你心裡是不是在這樣想啊?不要不好意思承認喔!」

挖哩勒!當我因為她的話而有一絲絲感動,心裡正要開始重新對她評估時,她竟然在耍白痴?!

「妳不要害我跌下去,好不好?海水可不是人喝的!」尤其是眼前這片污染嚴重的海水。

「請問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故事?」突然之間,她正經八百地。

「嗯,好吧,既然妳那麼想聽,那我就隨便編一個吧。」

「隨便編?你在敷衍我啊?那我不要聽了。」她不耐地。

「沒啦沒啦!好啦,我要開始說了。」

「耳朵早八百年前就洗乾淨了!」

「有個男孩,很欣賞一個女孩子,只是欣賞,稱不上是喜歡或愛,不過也有可能發展成喜歡或愛啦,但是,後來他卻發現這個女孩子是他好朋友暗戀多年的對象,他心想,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拜託!這男人是頭沙豬嗎?我看,真要拖出去殺一殺,他才會清醒吧!真是搞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重。」沒等我說完,她就插嘴。

靠!她罵得還真難聽,而且罵的對象還是我!

我開始有點自取其辱的感覺了,這樣一來,我還要說下去嗎?老實說,我已經說不下去了。

「你怎麼不說話?到底還要不要說下去啊?」

「欸……」

「你不說,我幫你說,看我猜得對不對。一邊是友情,一邊是愛情,左思右想之後,這個男孩決定在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要疏遠這個女孩,免得自己愛上她,徒惹自己傷心,也破壞多年的友誼。我說得對不對?」

「嗯。」

「這故事還真無聊。擺明就是你拿來敷衍我用的。好啦!給過你機會說故事了,我要回去了。」

「啊?妳覺得這個故事很無聊?」對於她沒什麼大不了的態度,我愕然了。

好像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內心的掙扎都是在自導自演一部單人劇,主角只有我一個人,觀眾也只有我一個人。

「沒錯!這男的很鳥耶,主要是看那個女的喜歡誰吧?一切都還沒開始,他想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可是他就是不想要傷心難過啊!」

「那是他自己的問題了,既然不想要傷心難過,幹嘛還要掙扎考慮這麼多?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哪來那麼多麻煩啊?」

「妳未免把感情看得太簡單了吧?」

「這叫做: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我來說,能找到一個自己欣賞、喜歡而且可能愛上的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要是有一天有幸能跟他相遇,除非對方對自己沒意思,不然就應該要好好把握機會,談一場戀愛。」

「我問妳,愛情和友情之間,妳會如何選擇?」

「愛情吧!要是真的朋友,就不會明知我與對方相愛,還要擋在我們中間。」

她說得也很有道理,只是她喜不喜歡阿偉呢?

我發現我好像很容易就被她給說服了。

「怎麼?問我這個問題,你有這方面的困擾嗎?」

相當尷尬的問題。

「而且我跟你好像不熟耶!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難道你沒有其他女性朋友可以問了嗎?」

「不是啦!」她咄咄逼人的態度,還真叫我招架不住。

「還是……讓你感到愛情與友情誰輕誰重這種困擾的女孩就是我啊?」她突然一副很痞的樣子。

「啊……」面對她這麼直接的問題,我頓時愣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吶吶地:「怎麼可能?」

「反應這麼慢,難道我猜對了?」

「妳真是一點都不害臊耶。」

靠!沒事生這麼聰明幹什麼?

「你在避重就輕喔,這樣就更可疑了。讓我想想……」

「妳不要自以為是啦!沒有的事,不要自己捏造。」

再想?再想我的底牌全都要被她給掀出來了。

「嗯……男孩一開始認識那女孩的時候,還蠻欣賞她的,後來會開始疏遠女孩,是因為男孩發現好友暗戀那女孩……男孩發現好友暗戀那女孩很多年了,這個嘛,聽起來應該是他的好朋友認識那女孩在先。可是他們倆個是好朋友,那男孩早該知道他的好朋友喜歡她了,假如是透過他好友認識那女孩時,男孩應該早就知道他好友喜歡那女孩了,所以不可能是這樣。男孩是後來才發現的,這表示他認識女孩時,是透過別的管道認識的,所以不知道好友跟她認識。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悉呢?」她自顧自地扳著手指,算來算去,碎碎念了一大串,聽得我是心驚膽戰極了。

哇哩勒!上了賊船!

她的推理能力,還真是讓我無話可說。

整個故事我才起了個頭,講了幾句而已,還真的只有幾句而已,她就把它接完了,而且還可以從我講的那幾句話裡面,推敲出這麼多來……一種在她面前無可遁形的恐懼感當頭罩了下來。

「這樣一說,一切的事情都有了答案了。現在想起來,你突然不理我的時候,是在發現阿偉是我學長之後。」

「啥?!」我實在太震驚了,沒聽清楚她的上一句。

「你是在發現我是阿偉直屬學妹之後,才不理我的啊?為什麼呢?是因為阿偉以前喜歡我嗎?」

一片片的拼圖都回到該待的位置,全讓她拼完了。

「妳不要胡說八道,一個人把話都說完了,好不好?」我老羞成怒地。

「那你跟我說這個故事的用意是什麼呢?」

「沒啊!妳想聽故事,所以我就講給妳聽啦!免得妳在旁邊吵個不停。」

「喂!是你說要講一個故事給我聽,還把我載來這裡,我才勉強自己聽你講故事耶!」

「那聽完就好了啊!」

「故事講得那麼爛,要不是你求我,我才不想聽哩。」

「我幾時求過妳了?」

「還不是看在你一臉悔恨交加,恨不得去跳海的模樣,相完親吃完飯之後,我才不會跟你有後續活動哩!」

「……」

她講得什麼話啊?靠!我真的很想撕掉她那張嘴。

「快點從實招來,你跟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麼?」

「妳閉嘴行不行啊?妳比張小燕還吵耶!」吵到即使我腳踏實地,都感覺暈機了。

「那就快跟我說啊!」

「妳看,有輪船耶!」

「不要轉移話題了,這招沒有用。快說快說快說快說……」她一直在我耳邊逼問著,嘴裡吐出的氣息一直騷擾著我的耳朵,轟得我真要抓狂了。

「喂!」我轉過頭去警告地看著她:「妳不要再逼我了喔。」

「我沒有逼你啊!只是你一直不回答我的問題嘛!」

「再逼我,我就……」

「怎樣?你就怎麼樣?」她趾高氣昂的模樣。

「我就……」

我就吻了她。

我感受著她溫暖的唇瓣與細緻的呼吸,她則瞪大眼睛直看著我,掙扎了開來:「你喜歡我嗎?」

我點點頭。

「你喜歡我嗎?」她重複問道。

「喜歡。」

「我要聽完整的句子。」她以命令句的形式要求著。

「我喜歡妳。」說完,我伸出雙臂,擁她入懷,加深了吻她的程度,終於,她的雙手環上我的頸項,閉上了眼睛,回吻著我。

此時,元旦那天我和阿偉的對話卻好死不死地突然從我記憶深處蹦了出來:

「到底哪個是你學妹?」

「當然是小喬啦!」

阿偉那傢伙嘻皮笑臉的模樣浮現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關老爺啊!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16.

在我不斷地逼供之下,趙致正終於承認他喜歡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蠻勇與自信,讓我得以保持咄咄逼人的聲勢,主導整個場面,看著他那副呆頭呆腦、連說個句子都不完整的模樣,當時,我心裡真是快笑翻了。

拜託喔!他的否認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快樂的我,此刻正坐在他的車上,回想著下午的點點滴滴。

首先,感謝我的父母把我生得冰雪聰明,我才能一眼就看穿他到底想說什麼。其次,我要感謝我自己,惹他生氣讓他對我發火,又讓他心神不寧想跟我賠罪,再來,我要感謝台中港,讓致正在大海的面前放鬆了戒心,我才能順利逼供,然後,要感謝邱比特,射錯了那麼多次之後,這次終於射對了目標!總之,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了,不如謝天吧!說到謝天,差點都忘了感謝老天爺讓我出生,來到這個人世,才會有這一切的可能!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喜歡上趙致正,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可是,看在我的一顆心會因他對我的態度而快樂悲傷難過的份上,大概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吧!

好久沒有過這種喜歡人的感覺了。

有時,我會認為自己再也找不到一個會令我砰然心動的人了,那實在是一種很寂寞的感覺,我幾乎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呢!

我想,喜歡上一個人就是在和對方靈魂與目光交會的那一瞬間吧!

旁觀者清,想來莉雅早就察覺到我對他的感覺了,才會一直勸我對致正採取行動。

可是,他不做任何表示,我又能怎麼樣呢?加上他後來還不理我,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很討人厭。

至於他教訓我的那些話……我知道自己的個性並不完美,不過我會盡量改的,改不了,就假裝沒聽過好了,嘻嘻!

真要感謝老天爺不斷地幫我們製造巧遇的機會,才會讓我們在快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時候,又在相親這種場合遇到。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是不是就叫做兩情相悅呢?

我覺得自己真是幸福啊!

幸福的時候,連中港路原本會要人命的塞車都是一種享受了。

我不時地看著他,他原本握著方向盤的手,此時突然伸過來,搔了搔我的頭髮,然後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傳來陣陣的熱力,熱度漸漸地傳到我的臉上,我的心也飛速地跳動了起來,要不是臉頰與身體太燥熱,讓我熱到想跳脫衣舞的地步,而且開始懷念冷咧的空氣,我想我真的可以坐在他的車裡,塞一輩子的車。

突然想到,那個叫杜蘭的女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沒問,他也沒說,嗯,改天得找個機會好好問問他。

而且他後來的表情怪怪的,到底在想什麼呢?

雖然我跟他說了,我對阿偉沒感覺,阿偉也早就知道我對他沒感覺,所以他應該不會還喜歡我,但是致正還是一臉便秘的樣子,不太相信我的話。

就算阿偉還喜歡我,我又能怎麼辦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辦法勉強自己的嘛!

況且,我是感覺不到阿偉還喜歡我啦,不然,這麼多年來,我是沒辦法跟他繼續做朋友的。想到這個朋友喜歡自己,即使被拒絕了,還是對我抱著一線希望,即使他對我再好,我依然沒辦法回應他的情感,而我的壓力就會因此而更大。而且,我也會禁不住聯想到他對我的任何好意,背後都是有企圖的,真是太不自在了嘛!以我的個性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我是沒有辦法跟對方繼續當朋友的。

致正後來好像同意了我的話,但是他也只有表示喜歡我而已,而且,他還是在我的逼問之下,才勉強把「我喜歡妳」這幾個字說出口的!

除此之外,什麼表示都沒有了。

而且,連問都沒問我要不要當他的女朋友。

其實,他也只不過是吻了我而已,我不想要因此而小題大做,好像是我很純情,純情到了很愚蠢的地步那樣,吻了我,就要他為我下半生的幸福負起責任。

我想,致正應該不會玩弄我的感情吧!看他以為阿偉喜歡我之後對我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他應該是蠻正直的人!難怪他叫致正。

嘻嘻,真是人如其名啊!

可是,他還是什麼都對我沒表示,我又算什麼呢?

我的定位又在哪裡呢?

孔老夫子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老先生還說過:「必也正名乎。」

那麼,我必須找尋我的定位。

趙致正究竟喜歡我喜歡到哪種程度呢?是接近愛那種階段了,還是只是比朋友之間的喜歡多了一點的喜歡呢?

我算是他的女朋友了嗎?對我來說,男女朋友的定義,就是要相愛吧!假如他愛我的話,那麼我們應該就是男女朋友了吧?!

那麼,他愛我嗎?

這件事讓我蠻擔心的,讓我來問問他好了。

當然不能直接問「你愛不愛我」囉因為,,答案只有兩種,這樣他很難答的。而且,要是他說出來的答案不是我想聽的,我也會很沒面子。

問「你會愛上我嗎?」這種問題,答案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最好的答案當然是「我已經愛上妳了」之類的,但是我知道這不太可能,因為我們的相處其實不多,也不是頂順利的,假如他這樣答的話,那就大有問題了。

他可能想要欺騙我的感情,才會沒有經過大腦、只用色腦思考,就在這個階段答得這麼乾脆。或是他太濫情了,隨便對哪一個女人都可以輕易講出那三個字。

假如他答會的,那就表示他還沒愛上我,可是會愛上我。

假如他答不會,那我們之間當然是沒什麼好說了,不,根本就不會有我們。

快到我家巷口了,我得趕緊問他:「喂,你會愛上我嗎?」

「那大概要等到世紀末了。」他偏頭想了想,笑笑地說出了答案。

什麼?!世紀末?!

世紀末耶!

那還要等多久?豈不是要我等到視茫茫而髮蒼蒼了嗎?

世紀末耶……那不就是missionimpossible,不可能的事嗎?

真是太可惡了!原來他只是耍著我玩而已。

「停車停車,我家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太生氣了。

「妳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沒有啊。」我敷衍地答著,開了車門就想下車,卻被他一把拉住。

「真的沒事?妳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總算你還看得出來我不太高興。

「沒有。」我嘴硬地。

「沒事就好。那妳快進去吧!」

趙致正!你豬頭啊?!喔!氣死我了!

「再見!」我下了車,砰一聲關上車門,迅速走進大廈中。

電梯門關上之前,我看到趙致正也下了車,應該是要追上來跟我說話吧,但是,我只是任由電梯門關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氣從何而來,但是此時此刻,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跟他說話。

過去的經驗告訴我,以我口是心非愛逞強的個性,加上經常不受大腦控制的嘴巴,在生氣時,從我嘴巴裡吐出來的,絕對是能斬金斷玉的倚天劍。

我不想這段感情剛開始時就夭折,所以只能在火氣上升時,離開現場,等待氣消雲散。

「我回來了。」

「妳回來啦!」一家人正在客廳裡吃水果哩!竟然不等我回來就吃完晚餐了,嗚嗚。

「吃飽了嗎?給妳留了菜,在電鍋裡保溫。」

「喔。」還是爸最好了!嘻嘻。

「看完電影,要不要回來吃飯,也沒說一聲,真是的。」媽還是一樣嘮叨,卻沒問我關於趙致正的事,想來是不想給我壓力吧。

「對不起。」真的是忘了。

「姊、姊、姊、姊~~」我走回房間,打算換衣服,張德葳已經跟在我身後進了門。

「什麼事?我要換衣服,妳不要進來好不好?」聽她這聲音就知道,不懷好意。

「那妳換嘛,我又不會看。」

真是拿她沒輒。

「聽說妳今天相親的對象是妳公司同事啊?」等我換完衣服,德葳一把跳到我的床上,抱著抱枕一副打算長談的模樣。

「是啊!」

「他叫趙致正啊?他是不是就是那個CCC啊?」

我點點頭。

「哇!!!好巧喔!真是巧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了!」

什麼話啊?!

「你們吃完飯後來去看什麼電影呢?」

「沒看電影啊,去台中港了。」

「去台中港吃海鮮啊?你們不是才剛吃飽?」

「滿腦子吃!」我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去看海啦!」

「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啊?」德葳不斷地挑動著眉毛,一副三姑六婆的模樣。

不過,此刻很想找人說話的我,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事。

「姊,妳好蠢喔!人家說戀愛中的女生都會變笨,這句話說得還真對。」她聽完的第一句話,接著不可遏抑地狂笑了起來。

「笑什麼啊?」人家可是很害羞的耶!。「現在不是已經世紀末了嗎?妳真的好笨喔!」

「世紀末?21世紀不是才剛開始?」

「笨蛋!今年是2000年,是千禧年,2001年21世紀才開始,好嗎?」

「21世紀的開始不是2000年嗎?」

「我問妳,西元二年是二,對不對?」見我點點頭,她又繼續道:「那西元一世紀的第一年是哪一年?」

「西元元年啊。」

「這就對啦。」

「啊……好像也是蠻有道理的。」

「是很有道理,好嗎?我絕對不會說錯的。」德葳搖頭晃腦地。

「隨便啦。」話是這麼說,我還是選擇相信德葳的解釋。

真是尷尬……竟然這麼隨便就誤會致正了,我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想起從認識到現在,我好像每次都會無緣無故地給他亂扣帽子,亂按罪名,連今天也不例外。

嗚哇,好丟臉喔!慘了,他會怎麼想我呢?

算了,等下次見面時,我再跟他道歉吧。致正他......今晚會不會打電話給我呢?

結果,接連三天,直到春節假期結束,趙致正都沒有打過一通電話給我。

我心裡的感覺也已從最初的甜蜜、期待、等待,逐漸轉至不安、猜疑、受傷和氣憤。

我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連一通問候兼報平安的電話也不給,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們才剛開始交往耶!

真的是才剛開始耶!是這段關係的蜜月期耶!不是老夫老妻了耶!

我開始確定自己被他耍了,趙致正實在太過分了!每次都來若即若離這一招,我張喬芷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的腦子裡幻想著各種給他好看的復仇方式,諸如在他的飲料裡放瀉藥、在他臉上用油性簽字筆寫上大大的「我是王八蛋,靠近我就等著完蛋」之類的,可惜沒一樣可行。唉。

為什麼他不打電話給我呢?

每個晚上我都是在失望中入眠,又在早晨抱著希望清醒,在失望與希望中反覆,失望越多,希望卻越來越少。

我就在情緒低落中過完我的春節假期,好悶啊!一肚子悶氣卻又無處發洩,更悶了!

「我是Joyce,你早。」一早來上班,才剛坐到位子上,電話就響起。

「小喬,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哇!是姓王名八蛋,別號趙致正的那傢伙。

「我今天很忙。」

「喔。只是想說好幾天沒看到妳了,見一見吧。」

「是喔,我不知道你還會想我。」我明明不想表現得這麼酸的,但是就是忍不住。

「還說哩,我根本沒有妳的電話,那天想起來,才要問妳,妳就這麼頭也不回地上了樓,打電話問李太太要,她家沒人接電話。」

啊!原來我又誤會他了。

對不起喔,老是誤會你,阿正。我在心裡偷偷地道歉著。

「去妳家門口站崗,又太奇怪了,結果我這幾天根本沒辦法連絡上妳。」他繼續說著。

「怎麼會奇怪?哪裡奇怪?」

我是不期待他會到我家門口站崗等我啦,畢竟他年紀也不小了,都已經27歲的人了,還跟年輕小夥子一樣要到女生家門口守株待兔的話,我也會蠻同情他的。

只是,他怎麼能這麼理所當然地對著我說到我家門口「站崗」很奇怪呢?!要說也是應該由我來說啊!

我是能夠體諒他,可是,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好像我就不值得他為我站崗一樣。

好像我不值得他為我等待一樣。

總之,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跟從我口中說出來,是有很大的差別的。我的心不由得還是小小地難過了一下。

「我怕被你們家樓下管理員當成小偷啊。」

也對喔。

「那你怎麼不問阿偉?他有我家和我手機的電話啊。」我得提醒他這個笨蛋,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我。

「我怎麼能問阿偉?」

「怎麼不能問阿偉?你是不想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嗎?」好像我非常的見不得光。

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管這些的,但是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平常還算大而化之的自己,怎麼突然變得小心眼起來了呢?

「啊……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他猶豫的聲音。

「喔,那就算了。」心情低落了起來。

「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嗯,先這樣吧,我要去忙了,你工作一定也很多吧,加油。」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為什麼老是會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情緒低落,但是就是感覺不對勁。

致正會約我吃午餐,就表示他不怕公司同事對我們關係的猜測,但是為什麼會不方便讓阿偉知道呢?

我討厭那種偷偷摸摸,要瞞著好朋友的感覺。

致正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我跟阿偉又沒怎樣,阿偉也沒對我怎樣,致正幹嘛這麼怕他知道啊?

既然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阿偉說……不如,就由我來說吧!

17.

剛過完春節假期開始上班的第二天,一早來,就發現我的桌子上多了一份用塑膠袋裝著的不明物體,看那樣子,應該是食物吧!

果不期然,一打開,是飯糰和豆漿,還熱呼呼的呢,一接觸到辦公室裡冷咧的氣溫,仔細一看,似乎有蒸汽上升到空氣中。

咦?怎麼會有早餐在我的桌上?是哪個好心人士多買了一份給我?

應該不會是張喬芷吧?那個大而化之的傢伙不可能這麼細心體貼的,而且,昨天跟她講電話講到半夜兩點才睡覺,她應該不會這麼早起的。

雖然說是情話綿綿無絕期,可是,我以前怎麼都沒發現她這麼長舌哩?

想來想去,可能是阿Kay買的吧。他看我不吃早餐,已經念過不少次了。

那傢伙不管幾點上班,一定都會買早餐,說什麼早餐一定要吃,不然會變笨,而他是搞創意的,便笨就可能導致創意枯竭,創意枯竭就等著完蛋捲鋪蓋,真是沒看過對現捧飯碗這麼有警覺性的創意人員啊。

可是我又不像他們創意部的人愛幾點來上班,就幾點來上班,我還有客戶要面對,而客戶通常是一大早就會發出催命符,然後從早到晚釘死我。

誰叫我是業務部的人哩!面對客戶,客戶最大,面對創意部,創意部更大,兩邊衝突時,我們就得夾在中間,當裡外不是人的豬八戒。

不過,要是能做出客戶滿意,創意驚人,銷售量一路長紅的案子,那種克服一切挑戰而獲得勝利的成就感與喜悅感,古人說「非筆墨所能形容」,現在人則說「非鍵盤可以打出」。

雖然我不是頂愛吃飯糰喝豆漿,不過,在寒冷的冬天,一早進到辦公室,就有熱騰騰的早餐可吃,我已經很滿足了,

「唷!阿正啊,你今天起得特別早喔?還有閒情逸致去買早餐啊?」想曹操,曹操人到,阿Kay正巧經過我的位置,目睹我對著飯糰和豆漿發呆的模樣:「喂,你是早上起來頭腦不清醒還是癡呆了喔?還不趕快吃一吃,工作啦。」

「喔。」我這才回過神來,開始吃起飯糰跟豆漿。

喔!差點忘了跟他道謝:「謝謝喔!」

「謝什麼啊?」

我這才注意到阿Kay手上拎著一袋塑膠袋,看來是早餐的樣子……

「欸?你剛來上班啊?」那我桌上的早餐是?

「廢話!昨天想文案想到半夜四點多還寫不出來,只好今天一早來趕啦!」

「真是辛苦了。」我說著無意義的廢話,納悶地瞧著我手上的飯糰,與桌上的豆漿,到底是誰放在我桌上的?

有電話聲,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是我的分機響了,雖然很不想接,但還是得接,免得下回被找不到我的客戶碎碎念:「您早,我是趙致正。」

瞧!連接個電話我都得這麼必恭必敬。

「你也早,怎麼樣?答應今天給我的那份市場簡報準備好了嗎?」對方劈頭就問我要東西。

啊?什麼市場簡報啊?

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我真的因為太久沒吃早餐而變癡呆了嗎?

我愣了一秒鐘,這時,千萬不能讓客戶知道我完全不記得有這份簡報:「呃,請問您是哪一位?」

當然得先弄清楚是哪個客戶,哪個案子,跟我連絡的人是誰。

「我是張喬芷啦,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笨蛋!」

「挖哩勒!一大早裝神弄鬼。」

「喂,我可是好心打電話來問你早餐好不好吃耶!」

「什麼啊?原來是妳買的啊。」

「那可是我的愛心早餐耶!你是哪裡不滿意?」

「豈敢豈敢。」

「你那是什麼口氣啊?天氣這麼冷,我還特地一大早起床來上班,就是為了要買早餐給你吃耶。聽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感動啊?」聽到她的口氣,我感覺四周的溫度驟降。

說實在的,在看到早餐時,我心裡頭的確是有股暖流流過,不過,她這樣一問,暖流……當場變成寒流了!

心裡這樣想,嘴巴上當然不能這樣說啦,不然寒流可能會變成台灣有史以來的第一場冰風暴。

「真是受不了妳,我當然感動啦!」

電話那一頭的她,突然笑了起來,很滿意的樣子:「好吧,那你乖乖吃喔,吃完就開始工作吧。吃了我的愛心早餐,今天的你一定會充滿活力與朝氣,工作起來如有神助。啊,我老闆來了,bye。」

還沒等我說再見,電話就被掛斷了。

搞什麼鬼啊?

這傢伙,可愛歸可愛,有時還真是莫名其妙哩。雖然飯糰已經在跟她講電話的這段時間裡變得有點冷硬了,我卻覺得越嚼越有味道。

想想,交這個女朋友,還是真不錯哩!

從那天起,我幾乎每天都有早餐可以吃。

說是幾乎,是因為小喬這傢伙其實很愛賴床,經常起不來,還得要我開車去接她。

我們還差點因為早餐這件事起衝突哩。

「哇,怎麼搞的?才幫我送兩天愛心早餐就怠工?哪有人說要送愛心早餐給男朋友吃,還得要男朋友開車來載她去買啊?」

「那麼早,人家起不來嘛!」

哇勒!才兩天就原形畢露了。

「我還以為妳這麼有心,要每天早起送早點給我哩!」

「啊~~那是我一時心血來潮啊!而且那天是我太高興,一早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了嘛。」她老實地招認。

也未免太老實了。

「妳這樣不對喔!」我伸出食指,對著她搖了搖。

「哪裡不對啊?」她做鬼臉:「不要對我期待太多喔,我不習慣對男人好的,我對你已經算很好囉!倒是你,也沒見你送愛心早餐給我過。」

「欸……」好在哪裡啊?我一時無語:「可是我有開車送妳上班。」

「那可是我拉下臉來要求你的耶!又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啊,好啦好啦,不要比這個啦。」等一下比來比去比成仇,翻臉不認人。

「那你不要再因為早餐這件事念我囉?!」她不放心地追問。

「好啦好啦!」

為早餐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起爭執,我們也真是口水分泌太旺盛了,有哪對情侶像我們這麼無聊嗎?

幸好,她住的地方跟我比起來,雖然離公司比較遠,不過我們算是同一路,不然,我們經常這樣同進同出,很容易引起八卦派的獵殺。

除了剛過完年那幾天,因為累積了不少的工作量,必須加班到半夜之外,這一陣子,我手上的客戶不是沒什麼大案子在進行,就是還在評估之前的提案當中,所以還算清閒。

頭一次這麼閒,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這樣也好,多些時間陪小喬。

在台北這個城市談戀愛,約會的地點實在很有限,而且我們還得盡量避開同事們最常出沒的東區,選擇的地點更有限了。

若是我們還在洛杉磯,起碼晚上還可以去狄斯奈樂園玩,然後看看遊行與煙火。

在難得能夠準時下班的日子裡,我們都會去吃飯、逛街、看電影、泡咖啡館,或是上陽明山賞夜景。

幸好,小喬這個人懶得很,不喜歡跑太遠,也不喜歡一直換地點,只要找到一家她喜歡的餐廳,她就可以坐很久。

說實在的,她還真是蠻好打發的,呵呵。

她今天沒打電話叫我去接她,應該是自己來上班了。

這表示,我今天有「正港」愛心早餐可以吃了!

今天的早餐是什麼呢?

我心情愉悅地邊吹著口哨邊猜測著,一踏進辦公室便迫不及待地走到我的位置上,打開最下層的抽屜。

哇!是我最喜歡的麥當勞早餐哩,而且我最愛的薯餅還兩份!

小喬真是太可愛了!

不曉得是因為她知道我不喜歡公司同事的閒言閒語,還是要讓早餐保持溫度,從第二天起,只要她有送早餐,就一定會把早餐放在我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裡。

沒想到,平常好強好勝的她,也會有這麼溫柔體貼的一面啊!

我邊吃著薯餅,邊整理一些要給客戶的報表,突然一個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致正,早啊。」

這個聲音……我愣住了,一口薯餅含在嘴裡,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一看,果不期然……

杜蘭!

她怎麼會在這裡?

一口薯餅吞不下去,我差點噎到,連忙喝口柳橙汁:「妳…..怎麼會來我們公司?」

「來報到啊!」

「報到?」我像隻furby玩偶,只會重複杜蘭的話。

「來你們公司上班,當然人要到啊。」

「來我們公司上班?」我的大腦此時正式宣告運轉失靈。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還請前輩多多指教!」她滿臉的笑意。

「啊?」大概血液都跑到胃裡消化食物了,我的腦袋突然無法消化從耳朵近來的消息。

「就是這樣。」她笑著說,接著便轉身離開。

「等等,」我回過神來,追了上前:「妳的意思是,妳是新來的AE?」

我有聽說這兩天George那組會有一個新的AE來報到,沒想到竟然是杜蘭!

她回過身來,甩了一下頭髮:「是啊!那就是我剛剛跟你說那些話的意思。」

「我怎麼都不知道?妳怎麼沒事先告訴我?」我質問她。

這個衝擊實在太大了!

我跟她變成同事了?!

她幹嘛沒事放著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做,跑來我們公司上班啊?

要是小喬知道了,她會有什麼反應?

我真是是不敢想像。

「我試著打電話給你,可是都是答錄機接的,你不肯回我的留言,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冷冷地笑著。

「是這樣嗎?妳……怎麼會突然想要找工作?」就算要找,也不要找到我公司來吧?!

「你、說、呢?」她不懷好意地笑著,不等我回答就離開了。

「到底想幹什麼呢?」

這時我才突然想起來,我好像有聽到一通杜蘭的留言,但是這陣子與小喬進展順利,每天都與她約會到半夜才回家的我,壓根兒就忘了回她電話。

其實,我得承認我故意忘記不回的,有了小喬之後,我沒什麼必要再跟自己的前女友糾纏不清了,真有什麼急事的話,她應該會再打電話過來,我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刻意不去理會她。

但是她竟然進到我們公司上班,小喬會怎麼想呢?

以後是同事了,我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杜蘭呢?

我是可以拿出對同事的態度來對她,但是她呢?她又會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我?

畢竟,我們曾經是情人,是她陪伴我在美國度過異地的生活,只是後來回到台灣開始工作之後,我因為忙碌,沒有太多時間陪她,她因而開始不滿、抱怨,導致後來爭吵不斷,讓我與她漸行漸遠,終至分手。

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很努力地要與我重拾舊情,不復當初的驕縱與氣燄高張,甚至可說是對我低聲下氣,任我予取予求。

老實說,我並不太排斥復合這個想法。

畢竟我跟杜蘭也曾經熱戀、甜蜜過,我們有著情人間的默契,我跟她熟悉著彼此,感情也有著一定的基礎,並不需要再重新花時間認識一個人,與對方培養默契,去適應對方的習慣與觀念。

對於這樣一個一起走過一段日子的人,我曾經是有些眷戀的,直到小喬的出現。

我可以瞭解杜蘭來我們公司的動機,只是,她應該很清楚,我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所以才會連電話都懶得回,她真的有必要為了重拾與我的感情就跑來我的公司工作嗎?

要是其他同事知道我跟她曾經有過一段情,我變成最熱門話題、耳朵整天發癢的日子,應該不遙遠了。

她應該知道她這樣做會對我造成不小的困擾吧!

那麼她為什麼還要來呢?

我想我該告訴她我現在已經有了別的女朋友,但是我該告訴她我的女朋友是誰嗎?

以杜蘭那種不輕易放棄的個性,告訴她我的女朋友是同公司的小喬,不啻是為小喬在公司裡樹立一個可怕的敵人。

那麼,我想我不該告訴杜蘭我的女朋友是小喬。

只是,我又該如何告訴小喬這件事?

雖然我不曾告訴小喬任何有關杜蘭的事,或是我跟杜蘭交往時的情形----不是因為我想隱瞞些什麼,只是我覺得沒有必要提過往的事,反正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讓往事有機會成為我與她之間的陰影。

但是小喬知道杜蘭的名字,她對這件事又會怎麼反應呢?

假如我告訴她關於杜蘭的事,小喬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對杜蘭保持同事的態度或情誼,不讓杜蘭察覺出任何異樣嗎?

一堆問題佔據了我的心頭,一股不祥的預感開始在我心中氾濫著。到底我該怎麼辦呢?

無論如何,小喬早知道有杜蘭這號人物了,而且,杜蘭來我們公司上班的事,大家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勢必無法隱瞞,小喬遲早都會知道……要是她先發現,那我就糟糕了。

不行,我想我還是得先告訴她,讓她心裡有個底,在見到杜蘭時,不至於衝擊過大,而讓杜蘭嗅出些蛛絲馬跡來。

於是我拿起話筒,撥了小喬的分機。

「我是Joyce,早安!」聽著她精神十足、開朗的聲音,我突然有些擔心,我將要給她的這個不怎麼好的消息,會壞了她的好心情。

「是我,中午一起吃飯,我有事情要跟妳說。」我毅然決然地,早死早超生。

「怎麼這麼好?打電話找我吃飯?……是要請我吃飯嗎?呵呵,那當然是好哇!」她一副生疏的口吻,想必是旁邊有人。

於是我迅速地告訴她時間地點,便掛上電話。

無奈,事與願違,快到中午時,瑪威的Anna突然來電,因為他們總經理看了新的洗面乳廣告毛片,很不滿意,要重拍。

多少心血從此付諸東流水。

Whatthefuck?!重拍?!這兩個字就像迎面飛來的子彈,打得我腦袋開花,不支倒地。

「重拍?!開玩笑的吧?為什麼要重拍?是口白有問題嗎?現在才說有問題,有沒有搞錯啊?」負責這支廣告文案的阿Kay恰巧經過,聽到客戶要重拍的要求,忿恨異常。

「說是模特兒的毛細孔太大,好歹要上一下妝。」

「那跟我沒關係,你加油吧。」阿Kay一聽到沒他的事,又恢復一派悠閒,從我桌邊走開,真是不能共患難的傢伙。

「什麼嘛!模特兒不是客戶自己到現場挑的嗎?哪有人拍洗面乳廣告還上濃妝的啊?」小喬接到我取消午餐約會時,替我發出不平之鳴。

「對不起,就是這樣。」我的心裡也很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一邊有杜蘭這個麻煩,另一邊還有客戶的事要處理,可是我又能怎樣呢?

此時,當然是公事優先,私事擺旁邊。

只能摸摸鼻子,跟經理Nicole到客戶那邊進行溝通協調,討論重拍事宜,諸如挑選模特兒與費用問題。

Nicole對於費用問題頗為強硬,堅持要客戶支付大部分的重拍費用。

「該堅持的,還是要堅持。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做廣告業務這一行,不就是要拉廣告,拍客戶馬屁,把客戶伺候得好好的,客戶要怎樣都沒關係,那真是錯誤,簡直到荒謬的認知。我們整合各方面資源,把廣告做得好,促進銷售量,讓大家合作愉快,客戶自然會源源不斷,不需要去低聲下氣,委屈自己。我們有我們的專業與自尊,不能任他們踐踏,是他們的錯,他們就要負責。」坐在計程車上,Nicole面容嚴肅地這樣告訴著我。

每次聽Nicole說話,我都會有種想要肅然起敬的衝動,她可是我非常敬佩的女性,在我心目中簡直可說是仰之彌高,瞻之彌堅呢。

Nicole具有相當扎實的客戶經驗與基礎,才大我兩歲便已經是公司裡手抓數個大客戶的業務經理了,她有種穩重的氣質,處理事情時鎮靜從容,面對客戶不卑不亢,總是進退得宜,讓我非常佩服。

雖然我現在也算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但是我還是以Nicole為目標,勉勵自己有一天能在工作方面達到甚至超越她那種專業態度。

想歸想,自己可是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吧。說到走路這件事,讓我想到一句古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災禍不僅不會單行,還會接二連三、接踵而至。就像現在。

「我是趙致正,你好。」我才接起電話,報完自己的名字,電話那頭霹哩啪啦傳來一陣足以令我耳膜破裂的鞭砲聲。

轟得我頭暈眼花。

「阿正,你跟小喬在交往嗎?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啊?我一陣清醒,是阿偉!他怎麼會知道?

「阿偉……」我再次喪失語言能力。

「馬的,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阿偉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氣憤。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下子我真是自斬手腳了。

「靠,你是沒聽過兔子不吃窩邊草嗎?竟然還吃到我學妹身上!我都不敢吃了,你竟然沒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馬!」阿偉髒話連連,我實在無力招架,畢竟理虧的是我。

「阿偉,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本來想等過一陣子,我肌肉練得比較強壯、比較能挨揍時,再親口告訴阿偉的,沒想到……唉,人算不如天算。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下來,一陣靜默沿著電話纜線蔓延著,良久,才傳來阿偉的聲音:「這麼說是真的了?」

啊?什麼?怎麼有種掉到陷阱裡面的感覺?

「算了,這也算是你們的緣份,希望你好好照顧她。」他語重心長地。

啊?這麼輕鬆就過關啦?

「阿偉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誠摯地。

「誰跟你好兄弟啊?這麼大的消息竟然瞞了我這麼久,你回來我不揍你一頓才怪!」阿偉粗聲粗氣地。

……我說嘛,還是要先練一下肌肉,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唉,這陣子過得實在太安逸了,人果然是死於安樂啊。

「欸,你……怎麼會知道?」到底是誰跟阿偉說的?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晚上見。」阿偉很酷地,似乎還處在非常不爽的情緒當中,只丟下這句話,便掛上電話。

怎麼會這樣?

阿偉是怎麼知道的?

杜蘭竟然跑來我們公司上班?

而客戶要重拍廣告片,這表示我又要開始忙碌了。

怎麼好像才隔了一個晚上,醒來時,我的世界已經悄悄地變天了?

18.

本來中午要跟致正去吃午餐,沒想到他竟然爽約!

我知道不能怪他,因為客戶那邊有事,所以我怪客戶!

這年頭就是這樣,好像有錢就是大爺一樣,就不會尊重廣告業務也是人、也是有需要跟女朋友吃中飯維繫感情的這類事實,

唉,哀怨歸哀怨,飯還是要吃,所以當創意部小妮吆喝我去吃飯時,我馬上放下手上的工作吃飯去也。

呵呵。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個星期三提早放學回家,從爸爸的書櫃上挖到一本書,好像是叫「寰宇搜奇」之類的,標題非常神祕,會讓人感到超級好奇的書。

好奇連貓都殺得死了,何況是我呢?而且我從小就對這些冥冥之中的神奇力量很有興趣。

我花了一整個下午,還不准德葳吵我,七哄八騙地把她拐去睡午覺之後,很快地把整本書都啃完了,裡面果然記錄著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像是一些歷史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還有各種神祕事件等,多數我現在已經不復記憶。

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裡面還記錄著一個法國預言家的世界末日預言,他說什麼1999年恐怖大王將從天而降,照那個年紀的我解讀的結果就是,1999年20世紀末,會有恐怖的東西--最有可能是外星人--降臨在地球,摧毀全人類喔。我已經忘記那位大師的名字囉,但是在事隔十多年後,一個人通常都對小學或是國中時期沒什麼清晰記憶的的現在,我還是清楚記得,在看完那則預言及報導之後那種由頭到腳都開始發冷恐懼、還會不停地顫抖的感覺。

那時,我非常非常害怕世界末日即將來臨,整個下午我都抱著棉被蜷曲在床上,渾身僵硬地,動都不敢動,喔,我還是有動一下,就是天黑了,很快地自己埋進棉被裡,繼續動也不敢動一下。

連廁所都不敢去上,即使很急很急,還是一直一直憋著,就怕自己一下床,世界便會一瞬間就在我面前崩潰倒塌那樣。

假裝自己是具屍體,世界末日就不會降臨到我頭上,我那時這樣想著。

後來爸媽回來了,叫著我跟德葳的名字,我才感到稍微心安了一點。

但是要爬起來時,我整個身體都已經痲痹不能動了,渾身麻麻癢癢又動不了的感覺,讓我害怕得大哭了起來,爸媽趕快跑到我的房間看是怎麼一回事,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一直躺在床上躺到渾身痲痹,我不敢告訴他們是因為我看了那本書之後害怕得不敢動,所以只告訴他們我在玩假扮屍體遊戲。

現在想起來真是好好笑喔!

雖然1999年七月已經過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過當我笑著告訴致正時,心裡其實還是有點害怕的。

害怕世界末日真的就在眉睫,也許明天台灣島就沈了呢,管他政治上的紛紛擾擾;與海峽對岸永遠釐不清的亂帳;股市的風風雨雨;亞洲金融危機可能越演越烈;今年會不會升職加薪;明年年終獎金是多是少;怎麼講都講不聽的跩屁部門秘書又專為某人服務,不理我們這些小平民百姓的請求;大樓後面麵包店每天下午都會做出來的那個熱熱香香軟軟,吃一口就覺得愉快得快飛上天的芋頭麵包;在我身邊與我手牽手過馬路、在看電影時讓我靠在他懷裡、吃飯時我餵他一口他餵我一口的致正與種種幸福的感覺;一切一切,不管是喜怒哀樂還是榮辱悲歡,都只會如過往雲煙,轉瞬間,與自己就毫不相干了。

想到這裡,就好寂寞喔。

我想,不僅要電影分級,書本也要分級喔!

不然小時候讓自己害怕的東西,或只是一瞬間看過的事情,雖然在當時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但有時候還是會深藏在潛意識裡,那種心裡上不知不覺的傷痕,就深深埋在腦海中,有一天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乒乒砰砰全部冒了出來,然後爭先恐後叮叮咚咚地壓死了自己。

那時我們正在吃晚餐,他就只告訴我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只吃雞鴨豬羊。」

然後就用力地親了我一下,用那張還在咀嚼牛排、很油膩很油膩的嘴。

雖然他那樣好髒,又不衛生,但是我的心卻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來。

我覺得自己最近真是越來越奇怪了,老是想些有的沒的,連上班也是一樣,還會想到致正就突然笑出來,老闆都快受不了我了。

沒辦法控制自己心情勢必難免,但是更有種快要沒辦法控制自己腦袋的感覺,我真的是生病了吧?好重好重的病。

都是致正害的!

不過他沒午餐吃,想想也蠻可憐的,那我連他那一份一起吃好了。呵呵。

「喂,什麼這麼好笑?說出來笑笑。」小妮大概聽到我的傻笑,打了我的頭一下。

「沒什麼啦!」我把關於世界末日的恐懼說給她聽,當然是除去了致正的那一部份囉。

「咚。」小妮聽完的評語,她跌倒了的意思,當然她沒有真正跌倒,只是說我的話讓她想跌倒而已。

她拉拉我的衣服,比比前方,我的老闆Agnes就在不遠處。

「幹嘛啦?」

「妳早餐吃很好喔?我看到妳垃圾桶有麥當勞!這麼有精力胡思亂想,上班很認真在摸魚喔!」小妮斜眼覷我。

「去吃義羅,好不好?我今天想吃蜜汁雞腿,妳呢?」我趕快岔開話題。

「那就去吃吧。」一出大樓門口,我們很有默契地同時向右轉,一路走到遇到馬路後又向右轉,便來到義羅,一家溫馨典雅的有著很棒的咖啡兼賣簡餐的小館子。

義羅義羅,老實說,這名字實在有點難聽,所以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這間店要叫義羅,後來致正告訴我,義羅是義大利羅馬的簡稱。這樣子聽起來好怪耶,我說。他則理直氣壯地說什麼,英國倫敦可以叫英倫,所以義大利羅馬也可以叫義羅,這樣才會公平點。

真是的,這跟公平有什麼關係嘛?!

走進義羅裡,發現今天好像是人滿為患耶。

「不知道會不會有位置喔。」我對小妮這樣無意義地問著,好像每次在這種人很多,似乎找不到位置的地方,明知即使問了也不會有位置,還是都要這樣問一下。

「啊!業務部的George在那邊,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一起擠,然後叫老闆加椅子。」

「可是我跟他們不太熟耶。」雖然常在公司遇到,但是沒講過幾次話,更沒有一起吃飯過。

「有什麼關係?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叫老公。」

「咚。什麼跟什麼哇?!」這回換我差點跌倒。

「妳在這邊等一等。」

說到跟吃這回事有關的時候,小妮的動作總是特別快,三兩下子全都搞定,我只要很有氣質地站在一邊微笑就好了。

我們才剛坐下,George就丟了一顆乒乓球過來:「Joyce最近真是越來越漂亮啦,春風滿面,一定是心花在開喔。」

果然,要開始打高射砲了,跟不太熟卻又認識的人,好像只能這樣。

「啊?沒啦沒啦。年終領得又沒你多,你才春風滿面越看越英俊啦。」我也馬上丟一顆網球過去。

剛剛才說我可以很有氣質地微笑著,但是一開口我就破功,亂七八糟地跟George打著哈哈。

「George,我們兩個同時坐下,你怎麼只稱讚Joyce,很大小眼喔!」小妮接著抗議著。

「妳是壓軸ㄇㄟ~」另一個AEAllen馬上幫George答腔。

然後只見球滿天飛,不論是網球、羽毛球、排球、還是乒乓球等,各種需要不停對打以避免落地的球類,在眾人之間飛過來飛過去,好不熱鬧,一直到了上菜之後,才有間歇的時刻。

「對了,還沒跟妳們介紹吧?」George對著坐在角落、剛剛一直都沒說什麼話以致於我完全沒注意到的一名女子介紹著我們:「Tulane,這兩個阿里不達的沒氣質女生是創意部的張天妮,叫她小妮,還有市調部的------,欸,Joyce妳的中文名字是什麼?」

「張喬芷哇!竟然忘記我這麼有氣質的名字!還敢說我沒氣質?」我哇拉哇拉抗議。

「啊~好好好,都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對。」George沒什麼誠意地道完歉後又繼續介紹著:「這是市調部的張喬芷,Joyce。」接著他轉過來對我跟小妮介紹著對方:「我們team新來的AE,叫杜蘭,妳們叫她杜蘭或是Tulane都可以。以後麻煩兩位多多照顧我們新人哪,先謝謝啦。」

杜蘭!新來的AE?這麼巧?致正知道這件事嗎?為什麼他沒有事先告訴我?為什麼?這麼會有這種事?

有個被背叛的懷疑逐漸在我心裡滋滋生長著。

轟,一聲。

那個四百年前已經作古的法國人所預言的1999年恐怖大王將從天而降的七月早已經平安過去,然而,我的幸福世界卻開始乒乒砰砰吱吱喳喳,像即將入土的百歲老骨頭般,搖搖晃晃地,威脅著快要散了。

那個四百年前已經作古的法國人所預言的1999年恐怖大王將從天而降的七月早已經平安過去,然而,我的幸福世界卻開始乒乒砰砰吱吱喳喳,像即將入土的百歲老骨頭般,搖搖晃晃地,威脅著快要散了。--這下子不僅是世紀末,而是世界末日了。

話題偶爾會繞著杜蘭打轉,因為這午餐算是他們team上對她的歡迎餐會,問及她怎麼會想到進我們公司,她的回答可妙了。

「因為有個老朋友在這邊工作,聽說這裡環境相當不錯……」

剩下的我已經聽不下去了。

老朋友在這邊工作?指的就是致正吧?!

「誰啊?之前面試時,怎麼妳都沒提過?」George好奇地問道。

「因為我想憑自己的實力進來,不想沾他的光嘛。呵呵。」

是我神經過敏嘛?怎麼杜蘭笑得一臉曖昧的模樣?

可是大家很有默契地都笑了起來,我肯定那是種聞到了些什麼,卻不說破,但是大家都還是心知肚明、了然於心、切切低笑的笑聲。

「到底是誰呢?」

「趙致正啊。」大家轟一聲,「原來如此」這幾個字就此在空氣中無聲地漂流打轉著,暗暗醞釀著什麼似地。

我就知道!

假如這是真的……那麼趙致正真是太過分了!

我說過我的偽裝能力相當高明,即使我食不知味,我還是可以邊談笑風生邊努力地將餐盤裡的食物全部吃個精光,一副胃口相當好的樣子。

有時我覺得自己都快要語無倫次、不知所云了,可是其他人好像還是都聽得懂我在說些什麼,而且可以接腔答腔,講個不亦樂乎,哈哈大笑。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呢?害我還要陪笑,我想我的笑一定比哭還難看,可是還是沒有人發現。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已經很難過了,為什麼我還是可以裝出笑臉呢?為什麼會沒有人發現我的不對勁呢?

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其他人有問題?難道這個社會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嗎?為什麼沒有人肯花心思精神去傾聽另一個人的心呢?即使這個人就坐在正對面,與自己臉相對、眼相視,他的一切一切都落在你眼底,即使這個人已經鑽到牛角尖底腦筋打結快要自殺了,還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因為沒有人聽得到對方的心在哭泣的聲音。

假使不用心去聆聽的話,是沒有辦法聽到的那麼低那麼細的悲鳴聲,隨便一個外在的聲音,咀嚼聲、飲料流過吸管、筷子碰撞碗盤、點頭搖頭時頭髮與空氣擦撞的聲音,全部全部都會淹沒那個細細小小的哭聲。

此刻,我的心情真是紊亂極了。

吃完那頓午餐,回到公司後,我撥了致正的內線電話,想問個清楚,卻沒人接,想必是還沒回公司。

下午有一場消費者座談會,我坐在位置上,想要專心工作,暫時忘記這件事,走到檔案櫃,卻忘記我要拿的是什麼案子的結案報告,終於拿到正確的檔案之後,我回到座位上,打開資料夾,盯著整頁的報告,卻沒有一個字進到我腦袋裡,等我回過神來,我赫然發現,我已經在記事本上寫了滿滿一整頁「杜蘭」這兩個字了。

啊!!好想尖叫!我到底在做什麼啊?趕快撕掉那一頁,揉掉丟進垃圾桶,彷彿這樣煩惱也會跟著一起被送進垃圾焚化爐。

接下來的時間,我不斷藉故繞道經過致正的座位,想要看他回來沒,然而直到座談會開始,始終沒有見到他的蹤影,失望如水漫金山寺般地湧上我的心頭。

好想見到他,我想問清楚,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從來沒問過的,他跟杜蘭之間的一切。

到底他知不知道杜蘭到我們公司的事?知道的話又為什麼不告訴我?

如機械似地接待座談會的參與者,因為有錄音機,還有Agnes親自坐鎮主持座談會,所以我很放心地神遊太虛,心不在焉地做著會議記錄。

好不容易熬到座談會結束,出了會議室,經過致正的辦公桌,卻依然不見他的蹤影。

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等著實情,等著致正,等著希望破滅。我想要問清楚一切,然而等待是如此磨人。

我實在太鬱悶了,一定要找人講講話,要找誰呢?想來想去,找莉雅好了。

「喂~~喂~~喬芷盧卡斯呼叫莉雅公主,聽到請回答。」一聽到接電話的聲音是莉雅,我就開始胡扯。

「白癡!我在上班耶!」

「嗚嗚,妳罵我。」我裝哭。

「妳幹嘛?今天哪根筋不對了?」

「哪有哇!」我的每根筋都在原位待得好好的。

「還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她遲疑了起來。

「幹嘛這樣問?」耶~她何時變得這麼耳聰目明了?

「嗯,我突然有種感覺,妳是那種心情越不好越會耍白癡的人。」

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莉雅前因後果,沈默了兩秒之後,我便放棄了內心的掙扎,告訴她我現在跟致正在一起,還有現在遇到的問題。

「哇哩勒!」莉雅很不淑女地叫出聲:「難怪最近老是找不到人!妳真是惦惦吃好幾碗公耶!連我都蒙在鼓裡,妳怎麼這麼保密啊?」

「因為致正不想讓阿偉知道,所以,我就連妳都沒說了。」雖然我之前很想自己去告訴阿偉,但我怕致正會不高興,所以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哇!妳幹嘛這麼委屈自己啊?這是好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莉雅哇啦哇啦地替我打抱不平。

「欸,我不想他難做人嘛,他說阿偉喜歡我,所以……」

「阿偉喜歡妳?」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似的:「啊!可是那不是上輩子的事了嗎?現在有關係嗎?」

「我也是覺得沒關係,可是致正偏偏就覺得要慢慢來,晚點再告訴他。啊!我也不知道啦!」

為什麼談個戀愛要這麼麻煩呢?還要顧及人際關係、顧及圈圈圈、叉叉叉的接受度與挫折忍受度、顧及其他人的看法、顧及這顧及那、還要顧及對方的前任女友,到最後卻連自己都顧不了。

「那個杜蘭又是怎麼回事?」

「啊!我也不知道。」

「妳老是一問三不知,到時被賣了都不知道。眼睛睜大點,知不知道?不要一談戀愛就眼睛被牛屎黏住,知不知道?」

哇!莉雅怎麼突然變得跟老媽子一樣?

「知道。」總算有知道的事了,謝天謝地:「欸欸~妳怎麼前後態度差那麼多啊?」之前一直敲邊鼓,現在卻來敲退堂鼓。

「我這是因時制宜,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是好玩,想說有沒有熱鬧可看,現在是謹慎,戀愛中的人都很盲目,所以我得幫妳多看著點,偶爾提醒妳一點,我可不希望妳受傷哪。」

「謝謝妳。」

「需要我向阿偉打聽一下杜蘭的事情嗎?」莉雅輕描淡寫地,彷彿她現在剛好經過「星巴克」,打電話來問我需不需要順便帶杯冰摩卡法布奇諾給我那樣。

這麼輕鬆自在的提議,卻是現在的我最最需要的協助。確定致正跟杜蘭過去的關係,交往的歷史,與如何結束等等,都是我迫切想知道的。

之前不好意思問致正這方面的事情,總覺得問了之後,難免會在我跟他之間造成隔閡或是投下陰影,然而沒問清楚的結果,卻讓我在一開始就無法全然地信任他……

莉雅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真了解我在想什麼。

「謝謝妳,雖然我蠻需要的,不過,這樣阿偉可能會覺得很莫名其妙。我想,我還是自己問致正吧。」基於致正目前還不希望阿偉知道,我考慮了一會兒後,只得忍痛拒絕莉雅這麼慷慨誘人的提議。

「嘿嘿,幹嘛跟我這麼客氣?挺怪的。總之,妳也不要想太多,等他回來再找他問清楚吧!看他怎麼說囉。倒是妳,得給我交代清楚一切!」

「欸………」我支吾地。

「嘿,不要跟我說妳害羞喔。」

我趕緊岔開話題,問起她休大假的事,才勉強逃過嚴刑拷打的逼供。言不及義的閒扯了一陣子,掛上電話後,我的心情果然變好了一點點,不過,一股因為焦慮引起的浮躁還是沈甸甸的壓在心頭。

真想罵髒話。於是我跑到廁所,確定每一間都沒有人之後,對著窗戶外面車水馬龍街道的上空,大喊一聲「他馬的」之後,便以最快速度離開洗手間。

嗚嗚,我的程度只能到這樣喔。真是沒用啊!

只希望髒污的心情能夠與髒話通通都留在廁所,出來之後,便半點不沾身。

兀自懊惱中沒多罵幾句時,卻正好在門口撞見大概也要去廁所或是去茶水間的致正。

他的表情很怪異,看見我就一臉有什麼哽在喉嚨的樣子。

這傢伙,肯定是做賊心虛!

其實很想假裝沒看到他,就這樣走過去,但是已經正面遇到,就再也不能假裝沒看到他,只好給他致命的一瞪,接著我便轉身要進公司,卻被他擋住入口,我們之間進行著無言的角力賽,彼此僵持著,他見我沒有任何退讓的動作,便挺著胸膛,往前邁進,逼得我直直後退,一直把我逼到樓梯間。

「嘿,有空談一下嗎?」他的問句跟命令句沒兩樣,他拉著我往上走了三層樓,才停了下來。

「什麼事?」哼哼,現在才要跟我報備杜蘭的事嗎?好像遲了點吧?!

「妳跟阿偉說了我們在一起的事嗎?」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口氣不甚好。

「我哪敢啊?」拜託喔!我還沒問他杜蘭的事,他竟然懷疑起我了?為何先喊捉賊的總是做賊的人?

「不是妳說的?」他挑眉。

「你覺得呢?」他沒有資格說什麼吧?!

「不然還會有誰?」

聽到他的反問,一股火突然從我的胸腔湧了上來,像是覆蓋廣島上空的原子彈雲那樣令我喘不過氣,整個身體簡直要發抖起來了。

真是人善被人欺。

趙致正,我這麼體諒你,連莉雅好心要去幫我問阿偉關於杜蘭的事,我都因為顧忌阿偉會猜到蛛絲馬跡,而拒絕了她的提議了,你竟然還懷疑我去密告阿偉我跟你在一起的事?

到底想要我怎樣?

19.

正要去茶水間抽根煙的我,在門口遇到小喬,不知道是不是去廁所方便時被打斷,該出來的沒有出來,所以一臉大便樣,堵在門口直瞪著我看,嘿,我要去茶水間,這樣僵在門口實在有點好笑,既然遇到,就得好好問她關於阿偉的事情,於是我二話不說便把她推往樓梯間。

「有空談一下嗎?」不等小喬回答,我便拖著她上樓,往上走比較保險,公司跟樓上的其他公司並沒有任何業務上的往來,不會遇到同事,往下的話,說不定會遇到靠走樓梯健身的同事。

「什麼事?」她一副「看你現在有什麼要說」的表情,嘿,真是莫名其妙。是我要問她事情,她幹嘛這種態度?

「妳跟阿偉說了我們在一起的事嗎?」我雙手抱胸,盯著她的眼睛問。

「我哪敢啊?」她哼一聲,話幾乎是從鼻子裡噴出來的,口吻嘲諷極了。

「不是妳說的?」我皺起眉來,她該不會是看我已經接近生氣的邊緣而不敢承認吧?

「你覺得呢?」她嘲弄的口吻。

「不是妳還有誰?」

小喬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一直瞪著我,她若是有法術的話,眼裡大概會射出幾把菜刀來劈死我。

她這麼生氣,也許不是她說的。

「難不成是莉雅?」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還懷疑我朋友?在你眼裡,我們的評價就這麼低嗎?」小喬冷冷地反問,可是聲音隱約在發抖。

「妳小聲一點~」她的聲音剛落,整個樓梯間轟隆隆地都是回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從鼻子噴出另一口氣,似乎要發飆的樣子,然而最後只是緊緊地抿著嘴,瞪大眼睛,這回是上百把的菜刀往我身上招呼。

真是不曉得她在氣什麼耶!該生氣的人聽說是我吧,但我並沒有真的生她的氣,只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已,女人真的是我不能理解的生物。

「總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去告訴阿偉了,他剛剛打電話給我問這件事…...」

我試著安撫小喬,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見不得人嗎?你只在乎阿偉會不會知道,他怎麼知道。我怎麼想,有什麼感覺、情緒,都與你無關,是吧?」

「我沒這個意思……」

我還沒說完,又被小喬截斷了話。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誰跟阿偉說的。」

「嘿,原來你會先懷疑到我頭上來啊?」她冷笑一聲。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秀才她是兵,真是有理說不清。

「還堂而皇之地把老情人帶進公司……」

啥?原來她知道了?唉,逃得過一時,避不了一世。

「妳講那什麼話?!」是哪門子的胡說八道?!杜蘭進公司可是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那種場合發現我的男朋友把前任女朋友帶進公司,在那種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狀況下,叫我情何以堪……」她自顧自地往下說。

「拜託!杜蘭進公司,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你不要跟我說這個,我現在不想聽,也不想跟你說話。」說完,她便轉身要下樓梯。

「妳脾氣不要這麼大,好不好?」我拉住她的手腕,她卻一把甩開,頭也不回地跑下樓,我試著叫住她:「喂!」

回答我的只是空蕩蕩的樓梯間傳來的聲聲回音。望著無人的樓梯間,寂靜詭異地形成一股吸力,好像要把我吞食其中。

我頹然地靠在牆上,用手扒了扒頭髮。

吵架了。

馬的!這樣就發脾氣了?!怎麼一個杜蘭是這樣,連張喬芷也是這樣?

難道我生命中註定沒有一段感情是可以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走下去嗎?

20.

「難不成是莉雅?」

致正的回答,讓我變得像一粒已經到臨界點的氣球。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還懷疑我朋友?在你眼裡,我們的評價就這麼低嗎?」我還是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不要爆炸,免得玉石具碎。

「妳小聲一點~」

他這時候竟然在擔心我的聲音太大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地從一數到十,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七年前還是大學新鮮人的我,此時應該已經抓狂了。

「總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去告訴阿偉了,他剛剛打電話給我問這件事…...」他多此一舉地解釋著。

不信任我就是不信任我,解釋這麼多屁給誰聞啊?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見不得人嗎?你只在乎阿偉會不會知道,他怎麼知道。那我怎麼想,有什麼感覺、情緒,都與你無關,是吧?」不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他。

「我沒這個意思……」

不然呢?要當反共義士嘛?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趙致正,我一點都不想聽你解釋!

「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誰跟阿偉說的。」

「嘿,原來你會先懷疑到我頭上來啊?」我冷笑一聲。

原來,他只在乎這個啊,我在乎他在乎的事,我把他的在乎擺在我的在乎之前,但是他有幫我想過,我真正在乎的是什麼嘛?

我想要阿偉知道,因為我想要偶爾到他們一起住的地方去看看致正的房間、他的衣櫥、他的客廳、他的廚房、他的浴室、他冰箱裡的東西、他的一切一切,我想要更了解他,不論好的壞的;體面的、髒亂的;外出的、居家的。

我老是覺得在我們的關係裡,都是我在敞開自己,讓他進入到我的內心、進到我的世界裡來參觀碰觸一切,我也會想要進入他的內心,想要融入他的世界啊!

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我覺得好不安。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堂而皇之地把老情人帶進公司……」

整個下午我都感到很不安,一顆心像是被海釣者勾到的一尾魚,被拉扯著要離開原位那樣,嚴重的不安著。

「妳講那什麼話?!」他斥責著我。

「在那種場合發現我的男朋友把前任女朋友帶進公司,在那種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狀況下,叫我情何以堪……」杜蘭的臉浮現在我眼前,似乎在對我冷笑著。

想到今天致正不在我身邊,她坐在我斜對面用餐時,不安是如此巨大而清晰地圍繞著我,威脅著要把我吞食了。

「拜託!杜蘭進公司,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你不要跟我說這個,我現在不想聽,也不想跟你說話。」我卻完全無法對致正說出自己的恐懼,我開不了口,因為我不敢,讓自己更加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面前,那麼赤裸裸地。起碼不是現在。

我所能做的只是讓自己離開這裡,讓自己冷靜下來。

「妳脾氣不要這麼大,好不好?」

我深深看他一眼。

為什麼,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情呢?戀人不是應該要有很好的默契嗎?一舉手一投足就該了解對方的思想與喜怒嗎?致正,為什麼你不能體會我的不安呢?

怕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轉身要下樓,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用力甩開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跑下樓,不理會他「喂喂喂」的叫喚。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種害怕與不安的情緒。

致正,你知道我的不安嗎?你知道我的恐懼嗎?你知道我多害怕我們之間的一切只是我一個人在一廂情願,只是我的一個白日夢嗎?

他馬的!!@#$@%^&………我又到洗手間報到了。

對著窗外喊完之後,我找了間廁所,坐在馬桶蓋上,拉著捲筒衛生紙擦乾眼淚擤完鼻涕之後,我的情緒才漸漸緩和下來,但是懊惱在此刻卻像一夜之間冒出來而後上達天庭的傑克碗豆那樣,長得高又壯。

我想起剛剛與致正的口角。

唉,為何在致正面前,我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呢?為何就不能心平氣和等他把話說完呢?

那些話就像陳腔濫調說的什麼人類有自己的自由意志那樣,老是從我的胃中,而不是從我的腦中,砰砰砰爭先恐後從我嘴巴噴出來。

他會不會覺得我太蠻橫不講理了呢?

其實我隱約知道,致正跟杜蘭進公司應該是毫無關係,他幾乎每天18小時都跟我在一起或在我視力可及的範圍之內,應該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陪杜蘭那個看起來超級精明能幹、佔有慾強、不能忍受男朋友不陪在她身邊的女人吧。

只是我正在氣頭上,理智被惡劣的情緒淹沒了,忍不住會把自己想成是愛情文藝大悲劇裡面被男主角踐踏的船一樣,被致正欺騙了感情,然後在汪洋之中孤苦不安地隨波東漂西流著。

靜下心來想一想,我還真是神經病啊!沒事幹嘛去找鄭豐喜作伴?白癡加一百級。

其實,這件事本來我也不是太介意,只要致正跟我解釋清楚,我也能夠了解。但是最令我難過、生氣的是,他為何要質疑是我告訴阿偉我們的事?

這樣不信任我等於是對我的一種侮辱,也是對於選擇我的他的侮辱。

雖然我有想過要告訴阿偉,但是我在考慮之後,為了致正,我終究沒說。早知道我就說了,背黑鍋也背得名副其實點。

為什麼我能夠因為顧慮到致正的想法而把我自己的需求擺在一旁,致正卻不能了解我呢?即使我的考量不一定正確,但至少,我也已經試著設身處地,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考慮了,為什麼他就不能也設身處地站在我的立場幫我想呢?

只是一昧的懷疑我。

我會心寒的,我會懷疑自己的努力到底值不值得的,我會不安的。

我想要致正重視我像我重視他那樣。

也許愛情真的不能秤斤論兩,雙方的付出也無法完全平等,但是,起碼起碼,讓我知道他有在努力,有意願要努力啊。

而不是就指著我的鼻子來懷疑我的傳播速度啊,連莉雅我都是因為今天心情實在太紊亂了,急需要找個人說說話,我才告訴她一切的,我怎麼可能會去告訴阿偉呢?

致正,在你眼中,我會是那種自私與幼稚,只顧自己不顧你的人嗎?你真的讓我太傷心了。既然你拿我沒做過的事指責我,那我也可以拿杜蘭的事來質疑你。

現在冷靜下來,覺得自己真是幼稚。

我應該要像個日本女人,笑笑地跟他說,沒關係,儘管懷疑我喔,我完全不會生氣的;沒關係,儘管把我屏除在你的生活之外喔,我還是能夠自得其樂地生活下去的;沒關係,儘管挑戰我的耐性喔,我會努力訓練自己的彈性;沒關係,儘管去出軌喔,我會容忍你的,默默地等你回頭,再笑著把你像蟑螂那樣甩掉喔。

然後再微微笑著,拍拍他的臉,摸摸他的頭才走掉。

致正應該會更感到毛骨悚然吧?!

想到這兒,我不禁笑出聲來。這樣做應該還不錯呢。真是可惜了,唉,事後諸葛果然一點用都沒有!

都怪一些愛情寶典的宣傳洗腦,什麼戀人之間會有著不可言喻的默契,什麼只要對方放個屁就會知道他想吃百香果粒,根本就是比「不可能的任務」還要不、可、能!

別人的心事,腦袋裡在想什麼,自己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簡簡單單,不花任何力氣就知道呢?

「良好的溝通」才是情人之間逐漸累積默契的千年不變真理吧。

我看我是真的得找機會跟時間,跟致正好好溝通一下,把一切都說清楚,讓他知道我的想法、我的不安,我的考量,才是正途。

在那之前,讓我先弄清楚前因後果吧!

「對不起,下午我太衝動了,下班後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好好談一談,好嗎? Just call me, be happy. 我等你。」

我把紙條放在公司信封裡,外面寫上趙致正收,便拿去給致正。可是他不在位置上,我只好把信封壓在電話下面,這麼明顯,他應看得到吧?

他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不管他多晚下班,打個電話告訴我,我都會等他,呃,不打我也會等他啦,只是想學學陳曉東的廣告詞而已。

回到位置上,我決定打電話給阿偉,直接問個明白。

我省略掉繁文縟節,一開始就表明自己今天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要請教,不是跟以前一樣,打電話去專程跟阿偉哈拉的。

阿偉也很爽快地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是致正自己承認的?什麼叫是致正自己承認的?」阿偉說的可是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話。

「噢,我只是問他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他竟然跟我道歉,而不是否認……這樣不是很清楚了嗎?」

阿偉的口吻….聽起來有點蠻不在乎。

阿偉的口吻….聽起來有點蠻不在乎。

「原來是這樣子的啊。」我恍然大悟。

「對啊,那個呆子,真是很好套話。」阿偉嘲笑地。

我想想,哪裡不對勁呢……叮!

「那你怎麼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是什麼讓你覺得我跟他在一起的?」

「呃......」阿偉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壯士斷腕地:「告訴妳吧。是阿正的前女友打電話來問我,致正最近是不是交新的女朋友了,然後又問我認不認識妳。我就自然而然地把妳跟阿正連想在一起了。」

「杜蘭?她怎麼會特別問到我?」我呆呆地問著,感覺真的好像是被天外飛來的隕石打到頭。

「她說聖誕節時在……好像是鴉片館吧……看到妳。好像是那晚,妳跟你們公司另一個男人,打斷了她跟阿正的舞,然後她就記住妳了。她只有告訴這麼多,真的假的我就不清楚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一切都是去年聖誕節那晚種下的因吧,我跟致正因為杜蘭這個名字而鬧得不愉快,然後,最後卻向彼此表態。

沒想到,不僅我記得她,她也記得我啊。而我和致正也因為她再次的間接介入而吵架。

搞清楚之後,我才有心情隨便跟阿偉閒聊幾句,約好哪天我跟致正以情侶的姿態,與大家一起吃個飯。

阿偉的聲音聽起來還好,沒有特別的情緒,好像還蠻替我開心的,直嚷著要是致正對我不好,他一定去幫我出口氣,揍扁他。

嘻嘻,我哪裡會捨得致正被揍呢?

呵呵,幸好阿偉沒有反對我們,反而很體諒的樣子,那其實就沒什麼阻力了。

杜蘭,杜蘭,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名字呢,聽到就讓我像坐在別人剛起來的椅子上,椅座餘留的高溫讓我渾身不舒服,直擔心自己會長痔瘡。

為什麼我跟致正要為這個女人吵架呢?

真是一點都不值得。

只不過是前女友嘛!

只不過是交往兩年多的前女友嘛!

只不過是兩年多中有一年是一起在LA唸書同居的前女友嘛!

只不過是………嗚嗚!

生氣!

如何才能在幾天之內追上兩年多的進度與默契,把我跟致正的感情變得比他跟杜蘭在一起時的回憶還要更美好呢?

21.

小喬這豬頭,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找半天連個鬼影都沒看見,難不成是因為下午吵架生氣了,先跑回家?連打她手機也都沒人接,真是奇怪了。

雖然吵架了,但是身為男人還是應該要拿出該有的氣度,不跟女人一般計較。所以,我決定先低頭,雖然不見得是我的錯。

再打一次電話好了。

「喂?」終於有人接電話了。

「嗯。」是小喬,懶洋洋的小喬。

「妳可以走了嗎?」

「可以啊。」她大概心情還是不好吧,等等逗她一下好了。

「那就走吧,停車場見。」

看到她時,她面無表情地站在我的車子旁邊,百般無賴地邊踢車輪胎。

「欸~不要欺負我老婆。」我開玩笑地說著。

「哼,好啦,我是路邊草,沒人要。」她踢得更兇了。

「我在對輪胎說話,叫它不要害我老婆腳痛,妳不要亂搭腔啦。」我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頭。

「哼!」這回哼得更大聲了,嘴角卻隱隱帶著笑意。

「很好,還會笑,會笑就表示顏面神經還沒受損~」我打開車門,推她進去。

「不要胡說八道。神經。」

「那妳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啊。」我坐到駕駛座上。

她沒說話。

「我跟杜蘭已經是過去式了,說難聽一點,我跟她的感情,像是餿掉的食物,不是那種會讓人想吃下去的東西。對我來說,雖然還是食物,但是已經發臭發霉,不能再吃了,否則可能會食物中毒,上吐下瀉,妳懂嗎?」我牽過她的手,那樣柔軟、一摸就知道很少作家事的小手,包在掌心裡,看著前方一排排各種廠牌的車子,然後轉頭看著她。

她卻很用力地抿著嘴,斜看著我,然後笑了出來:「你說的喔,不要忘記了。」

看小喬心情明顯轉好,我自己也跟著開心:「想去哪裡吃飯啊?」

「隨便。」

「有叫隨便的東西嗎?」我擰擰她的鼻頭。

「嘿嘿。就是隨便啊。」她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

「買菜去我家煮好了。」我靈機一動。

「啊?」小喬瞪大眼睛看著我。

「不要因為太感動就說不出話來。」

「哼,根本完全都沒有感動呢。」

她嘟起嘴的樣子,真是很可愛,所以我就迅速地親了她一下。

「啊!你偷襲我!」她指著我的鼻子。

「沒啊~這是我的權利,光明正大的親女朋友。」她正要說些什麼,就被我打斷:「別吵,我要開車了。」

她對著後照鏡做了個猙獰的鬼臉,可是我瞥見她嘴角泛起甜蜜的微笑。

「要不要來個約法三章啊?」我提議。

「什麼約法三章?」

「以後吵架,每人輪流先道歉。」雖然男人應該要多哄女人,但是每次都要哄,哄久了也會沒力的。

沒力了,經常就是女人繼續生氣,男人也會持續不爽,最後搞得大家情緒都不好,一拍兩散,何必呢?不過就是薄薄的一張臉皮而已。

「好啊~那下次就換你了。」

「換妳吧?!這次是我先示好的耶。」

「喂,你憑良心說喔,是我先示好的吧!」

啊,連這也要跟我爭?真是的。

「明明就是我先打電話給妳的。」

「可是我先寫紙條給你的!」她嚷嚷著。

「什麼紙條?」我納悶地。

「可是我先寫紙條給你的!」她嚷嚷著。

「什麼紙條?」我納悶地。

「紙條,note,message。裝在信封裡。上面寫著趙致正收。壓在電話下面。道歉的紙條!」她連珠炮似地。

「欸?我沒看到耶。」我皺著眉,回想辦公桌上的物品,沒可能啊,我打了那麼多通電話,不可能沒注意到電話下面壓了個信封。

「怎麼可能!你不要跟我爭這個喔。」她警覺地:「難道?被拿走了?」

「這個……」有可能嗎?

「喂喂~你那個前女友怎麼這樣啊?隨便拿人家的東西。」小喬氣鼓鼓地。

「也不一定是她。」我就事論事,還沒有證據之前,最好不要亂說。

「你在偏袒她嗎?」

「就事論事而已啦。」

「我就知道,你一定還對她舊情難忘。」她捏我大腿一下。

喂喂!會痛耶!

「妳幫幫忙好不好?根本是沒有的事,不要亂扯。」ㄏㄡ!受不了,真是超級無理取鬧的女人。

為什麼我們之間的和平,總是持續不了多久呢?老是動不動就要起爭執的樣子。

「不然你說,還有誰那麼無聊?要拿走你的信?」她轉過頭來,一顆頭顱漸漸逼近,一直一直盯著我看。

「我哪知道啊?說不定很多人暗戀我呢。」我打著哈哈。

老實說,我不願意把杜蘭想成這麼惡劣,也不願意相信她會這麼幼稚。

「趙、致、正!你氣死我了!」小喬倏地,又打直身子,瞪著窗外。

「不要這麼容易生氣嘛,會老的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聽!」她摀住耳朵。

「怎麼這麼像小孩子呢?」

這次不是叫聲,取而代之的是拳頭,搥在我肩膀上。

「好舒服,繼續幫我按摩。」我笑嘻嘻地。

「你真是超級討厭鬼!!!我不要理你了!」她氣得把頭撇過去。

小喬還真好玩,像個娃娃似地,表情動作特多,惹她生氣還蠻好玩的。

「呵呵~~」想到後來,我不禁笑了出來。

「笑什麼?」

說不理我,聽到我的笑聲,又乖乖黏過來了。不過這種話,只能放在心裡想,免得又被捶。

「沒啊~覺得妳真可愛。」

「說,惹我生氣,你很高興,是吧?!」她戳著我的肩膀。

「沒啦沒啦~我怎麼捨得妳生氣呢?」我對她萬分疼愛的一笑。

「不要笑得這麼肉麻。」她齜牙咧嘴地。

「喂,我現在正經一點跟妳說,我們以後不要為杜蘭吵了,好不好?她現在對我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把車子停在路邊,正色對小喬說道。

她看了我好一會兒:「好吧,我會盡量不吃她的醋的。」

「至於紙條,不能證明是她拿的,而我不願意去把她想得這麼壞,因為畢竟是我愛過的人,妳能體諒我這一點嗎?」

小喬不情願地點點頭。

「即使真的是她拿的,她又能怎樣?就算我們確定了是她拿的,我們也不能怎樣,對不對?」

見小喬點點頭,我才又繼續說下去:「況且,不管她有沒有拿了那張紙條,我們都已經和好了,何必再因為一張小紙條吵…….」

「不是小紙條!是我道歉的紙條,那是我的誠意啊。」小喬毫不猶豫地打斷我的話。

不等我答話,她又霹靂啪啦一大串:「還有啊,我問過阿偉了,他說我們在一起的事,是你親口承認的。可是讓他起疑心的人,是杜蘭。是杜蘭今天打電話去跟阿偉打聽我跟你的事的。

「是杜蘭?她怎麼會知道?」這下我真的像是毫無預警地就被拋下吊橋,進行高空彈跳。

「她記得聖誕節那晚你追著我離開鴉片館的事。」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唉。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那晚,我的心開始轉向小喬的吧?!

「你說她會有多清白?我不相信。」小喬邊說邊搖著頭。

「好好好,不相信也沒關係喔,都不甘我們的事,好不好?」我試著哄她。

「打勾勾,你不能再理她。」小喬握著拳頭,只伸出拇指與小指頭,像是比著六那樣。

「欸,我能不理就盡量不理啦,但是公事上要是避免不了,妳可不要因為這個跟我生氣呢!」我醜話先說在前頭。

她開心地點了點頭,便跟我打手印蓋章。

「妳真像小孩子。」我又重新發動車子,邊揉揉她的頭。

她只是轉過頭來,皺著整張臉,對我做了個鬼臉。

事後回想起來,我怎麼會那麼天真地,輕估了杜蘭,又高估了自己呢?

22.

致正在我生日前一天晚上突然邀請一些朋友到他家為我慶生,此舉算是正式公開我們之間的戀情,而公司一些跟我們交情比較好的同事也因此知道我們在交往,除了平常在公司的時候還是要多少避著一點以外,其他一切都進展順利。連原本以為跟阿偉之間會有什麼尷尬場面發生的顧慮,事實也證明是我想太多了。

我想我真的是很幸運,雖然我跟致正會吵吵鬧鬧,也經常鬥嘴,但感情還是很好,也許這就是我們兩人相處的模式吧。

此外,莉雅、偉寧、久娟和其他朋友們也都很看好支持我們,譬如,即使阿偉真的喜歡過我,他也把自己的情感掩飾得很好,相處起來,並不會讓我感到不自在,所以我越來越常往他們倆個住的地方跑。

有時是我跟致正單獨在家吃晚餐看錄影帶或DVD,不然就是他把工作帶回家,我看日劇順便陪他加班。

阿偉在家的時候,我們會三個一起到附近的小吃店吃晚餐,然後回家玩電視遊樂器。

週末的時候,假如我跟致正沒有特別去約會,星期六晚上我們就會各自找一些好朋友或公司同事來家裡進行一些吃飯、品嚐葡萄酒和玩調酒、打牌打屁打電視遊樂器、玩遊戲、或邊看錄影帶等之類很放鬆很不事生產的活動。

有一次我們為了慶祝因為總統選舉而得來的投票假,還舉行「電影馬拉松」,看了整晚的錄影帶,喝了整晚的啤酒,每個人不是累得一塌糊塗就是醉得東倒西歪,差點就因為起不了床而錯過投票的時間。

星期天下午男生們就會去台大打籃球,女生則在場邊當啦啦隊,到晚上又免不了去吃吃喝喝一頓。

久了,他的好朋友跟我的好朋友也都漸漸混熟,有時覺得大家還真像是一家人,而他們都是我在台北的親人。

我跟致正的相處也越來越像一家人,煮飯洗衣樣樣來,大家都覺得愛情的力量真偉大,連懶散的我都變這麼賢慧了。

只是有時我會不確定自己這樣為他轉變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也不免會擔心在這改變的過程中,會不會同時失去了自己本來讓他欣賞的特質呢?

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根本就像是他的菲傭,再也沒有羅曼蒂克的元素存在於我們之間。

「趙致正,你房間可以再亂一點啊!」我像個OBS(歐巴桑)一樣一邊碎碎唸一邊幫他打掃。

「太忙了嘛,昨天洗完衣服就沒時間收了。」他露出賴皮的笑容,又回過頭面對著電腦。

我知道他很忙,因為安拉治的提案就在下星期三。但是我也才一天沒過來,他的房間又弄得亂七八糟,穿過、沒穿過的衣服隨手亂扔,臭襪子還掛在連接兩根椅腳的橫槓上,文件也散落得到處都是,真是太不像話了。

啊!!!為什麼我這麼歹命不能有個愛整齊的男朋友,偏偏自己又看不過去,一定要動手收拾?

「致正,你這件有沒有穿過?」

他不情願地轉過頭來,搖搖頭。

「那這件呢?這件?那件?這件?那件?藍色那件?灰色這件?」我比著散落在床上的衣物。

搖頭、搖頭、點頭、搖頭,點頭…..他還真像吃了搖頭丸,連話都不會回一句,見我問完了,又把頭轉回去,真是氣死我了。

有哪對才交往三個多月的男女朋友會這樣?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每天見面讓感情進展太迅速,所以神秘感一下子就沒有了,甜蜜期好像也只有一下下,然後就進入老妻老夫那種老僧入定的境界了。

我把髒衣服丟到洗衣藍,乾淨的襯衫長褲在衣櫥吊好,領帶掛好襪子折好,內衣內褲一一歸位,大功告成時,我瞥見到衣櫃角落有個以前我從來沒有注意過的半透明塑膠收納盒,好像放了明信片還是照片之類的紙張,我好奇地拿起來,坐到床上打來開看。

是照片。

我一張一張翻著,照片中都是些熟悉的景色,告示牌林立幾乎遮蔽大半天空的紐約時代廣場、中央車站、帝國大廈、世界貿易中心、黃石公園的老忠實噴泉、大峽谷、狄斯奈樂園、中國戲院、UniversalStudio的表演、MagicMountain的超大自由落體、舊金山大橋等等,讓我又重遊美國一些旅遊名勝。

致正照相技術還不錯嘛~至少構圖很生動活潑,不會太呆板。

突然,只有風景與物體的照片沒了,出現的是一張又一張杜蘭與致正到各處旅遊的親密合照,還有兩人個別的獨照。

照片中的兩人笑得那麼甜蜜,一副神仙眷屬的樣子……

可惡,突然想起來,我跟致正好像都沒有去哪邊玩過,也沒有像樣的合照。

他卻跟杜蘭照了這麼一大堆照片,都可以拿去蓋金字塔了,建長城也綽綽有餘吧……

看到照片中的杜蘭笑容燦爛,簡直就像是在跟我示威嘛!

致正幹嘛還保存他跟杜蘭的合照?還這麼寶貝地用高級日製收納箱收藏著,然後寶貝地藏在衣櫥裡,跟他寶貝的每日貼身衣物呼吸著相同的寶貝空氣……

而且他幹嘛這麼隱密?

一定是怕被我發現吧?!

他還愛著她嘛?不然幹嘛保存她的照片?他還愛著她,幹嘛又跟我在一起?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我就無法控制她的生長速度了。

怒氣夾雜著傷心與被背叛的感覺倏地從我胃中湧了上來,不行,他們不能在一起!

我面無表情地走到致正書桌旁,從文具盒裡面拿出了剪刀,鉲擦鉲擦地開始一剪又一剪地幫致正與杜蘭劃清界線。

「小喬,我肚子餓了……妳在幹嘛?!妳怎麼可以這樣?亂翻我的東西,還剪我的照片?」

致正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飄進我的耳朵。

我沒有回答致正的話,只是泰勒化地繼續著我的動作。

「喂,妳別剪了,沒必要學強尼戴普演『剪刀手愛德華』嘛!」致正試著從我中搶救照片。

「你不要給我耍嘴皮子你。你說你到底為什麼要留著她的照片?」

我避開致正的手,毫不留情地繼續著。

「妳怎麼這樣講不聽呢?算了,妳要剪就剪吧。」致正眼見無法阻止我,又回頭去做他的工作。

「好,那底片呢?」

「在杜蘭那邊吧。」他敷衍地。

「你這樣任我隨便剪,因為反正加洗很方便是吧?」我冷冷地。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妒婦模樣,一定像陰魂不散的怨靈般可怕。

我的理性一直試著告訴我自己,張喬芷妳不要這樣,妳要控制自己,妳這樣是在過度反應,妳不該如此對待致正的物品,妳沒有權利毀壞屬於他人生的珍貴回憶,妳這樣會嚇到致正,妳不該這樣不該那樣……

然而,此時我的心受到了傷害,彷彿遭到背叛般地感到痛苦極了,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只能不停地繼續我機械式的動作。

空氣中瀰漫著冰冷的味道,金屬與相紙不斷摩擦剪刀切斷紙片的鉲擦鉲擦聲在我耳際不停迴響著,我有種豁出去了的絕望,不想去在乎致正的反應,不管他會如何看待我的行為,是否會暴怒,是否從此會厭惡我如蛇蠍,此刻的我只想剪剪剪,剪到地老天荒,鉲擦鉲擦不停地到天長地久,直到剪斷致正與過去的一切聯繫為止。

然而,剪不斷,理還更亂。

「沒那回事,我什麼時候那樣說過了?」他不耐煩極了的口氣。

「這是我從你的話推論出來的。」

「那妳的幻、想、力還真豐富。」他嘲諷地。

「你是不是對她還舊情難忘?」

「妳想太多了,根本沒有的事。」他否認得太快,聲音裡根本就是充滿了心虛。

「被我說中了吧?」

「妳神經啦!」

「不然你說你為什麼要留著她的照片?」我逼問。

「不過是照片,為什麼不能留?難道我以前跟她照相還要在現在經過妳的同意才可以嘛?難道每個男人想留著前任女友的照片、信、禮物都得經過現任女友的允許嘛?」

「你還留著她的信跟禮物?」

「我不過是問個假設性的問題,又不是說我那樣做,拜託妳不要這麼會聯想好不好?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你留著前女友的照片被我發現了是事實,自己不知道道歉檢討,竟然還敢說我無理取鬧?你要知道什麼叫做無理取鬧嗎?!Fine!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何謂無理取鬧。

然後我跟致正吵了更大的一架。

我完全不記得我們對彼此叫囂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己最後氣極了卻還是記得拿了皮包穿上高跟鞋然後非常用力地甩上門,砰地好大一聲,怒氣沖沖地衝出致正家。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極端黑暗可怕的一面,完全忘記待人接物應有的基本禮儀與教養,完全忘記了即使對方是自己最親最親的人,還是應該尊重對方的隱私與權利,更不該在對方的領域放肆地撒野。

跑了好大一段路之後,我放緩腳步停在路邊喘著氣,我感覺汗水沿著我的髮際滑落了下來,在下巴與淚水會合之後再也抗拒不了地心引力而滴落。

為什麼會這樣?

旁邊商家的自動門關了又開開了又關,超強的冷氣流像海浪衝襲岸邊那樣不時地拍打著我全身,霎時間,台北夏夜炎熱中混雜著冰涼的詭異氣味轟地一聲衝上我的腦門。

我做了什麼事?

茫然地看著模糊成一片的敦化南路川流不息的車潮,綠蔭成群的行道樹隨著夜晚的熱風搖晃著,我的思緒澎湃洶湧著,剛才發生的事一幕一幕的沈澱,然後鮮明了起來。

將自己抽離了那個情境之後,我才得以站得遠遠地,在腦海裡客觀地審視自己,理性重新掌舵,自己剛剛那歇斯底里的醜態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一覽無疑,原來自己竟然可以這麼可怕這麼醜陋這麼糟,如此不正常,簡直跟失心瘋沒兩樣了…

清醒之後的恐懼開始隨著理性的脈絡從我內心深處蔓延攀爬。

我幾乎可以清楚地預見,我徹底喪失理智的行為,是將致正推離自己的毀滅性開始…

23.

「你的策略有正確反應你的市場分析嗎?想一想,策略要如何達到我們所定的目標?你覺得這個廣告主題要怎麼呼應策略了?你要用什麼基調來表現廣告?」下午Nicole退回我想的傳播目標與廣告策略時,只問了這幾個問題,便叫我回家自己想清楚其中的關聯性。

「馬的,不過是賣個洗衣精而已,要求這麼多……」被老闆電得超不爽,可是抱怨歸抱怨,她講得沒錯(老闆比較大!),但是搞了一晚,依然沒什麼精彩的構思,還是先吃點東西補充腦力比較重要:「小喬,我肚子餓了……妳在幹嘛?!妳怎麼可以這樣?亂翻我的東西,還剪我的照片?」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泰勒化地繼續著她的動作,我跟杜蘭的合照全被她一刀剪成兩半,屍首各分東西。

「喂,妳別剪了,沒必要學強尼戴普演『剪刀手愛德華』嘛!」我試著從她手中搶救照片。

「你不要給我耍嘴皮子你。你說你到底為什麼要留著她的照片?」

小喬避開我的手之後,冷冷地回話,手下絲毫沒有放慢的跡象。

「妳怎麼這樣講不聽呢?算了,妳要剪就剪吧。」我咕噥著,懶得跟她爭,轉身回去繼續與洗衣精的市場分析奮鬥。

「好,那底片呢?」

「在杜蘭那邊吧。」我不在乎地聳肩。

「你這樣任我隨便剪,因為反正加洗很方便是吧?底片呢?」

「沒那回事,我什麼時候那樣說過了?」這樣也能扯,真是受不了。

因為這句話,我跟小喬爆發了有史以來的最大一場爭吵。正想要好好訓她一頓的時候,小喬卻開始收拾東西,不顧我的阻止,當著我的面砰一聲甩上門,小俠龍捲風般地離開我家。

這是什麼情況啊?發什麼飆啊?

我愣了一會兒之後,才想起來要追出去,但是到樓下的時候,小喬已經不見了蹤影。

到底跑往哪個方向去了呢?

左看又看,兩邊都看不到小喬之後,我便宣告放棄。

我從口袋掏出Daviddoff煙盒與打火機,點了一根煙之後便站在路邊抽了起來,看著從自己口中呼出一團又一團的白霧,我的腦中也一片空白,好似被迷霧包圍著。

小喬還真是會跑啊。

為什麼會吵架呢?為什麼是因為已經過去的事情吵架呢?那有什麼好吵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剩下的不過就是照片而已,殘留的也只是一堆紙啊,為什麼要為這種小事吵架傷感情呢?

為何就是不能信任我不會也不想再跟杜蘭有任何瓜葛呢?

老實說,我不會主動去接近杜蘭,可是她有困難來問我,我會安慰她鼓勵她,可是那也只是看在過去的情份加上現在的同事情誼上,盡一個朋友應盡的本分,畢竟我跟她又不是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這些事我都沒有告訴小喬,就是怕她會不高興,現在想想,幸好沒告訴她,不然她光是看到我跟杜蘭的照片就能氣成這副德行,那要是她知道杜蘭經常在工作上遇到不順,被同事排擠,鉤心鬥角鬥輸別人而來找我哭訴和商量的時候,她是不是就要殺人放火了?

到底要我說幾遍呢?過去了就過去了,只適合存在於被遺忘在腦海裡某一角的回憶裡,就像照片一樣只能收藏好擺在衣櫥的一角,等待被遺忘的命運。

回憶,終究會褪色的,就像照片一樣。

我們能夠捉得住的,也只有眼前的事物,往日情懷即使再美再棒,即使能夠以照片、影音、日記等種種形式記錄起來,還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重現的,為何就不能了解這麼簡單的道理呢?

為何偏偏又要撩起應該早就被遺忘的事物呢?更何況,有必要這樣對我興師問罪嗎?

我著實不能理解。

一個杜蘭是這樣,怎麼連張喬芷也是這樣?

總是為了芝麻蒜皮的事跟我吵翻天,而且是專挑在我要交報告、論文或是企劃案,整個人忙得要翻過來,根本沒時間也沒力氣去哄女人的時候,真是一個比一個會選時機啊,讓我懷疑她們是不是裝了雷達還是金屬探測器,專門來找我麻煩的。

悶熱的風吹在身上,溼黏的感覺浮顯於肌膚上,我身上的T-shirt因為汗溼最後形成第二層皮膚貼著前胸後背像鬱悶那樣令人感覺極端不適,讓我更為焦躁起來。

夏天到了嗎?

抽了最後一口煙,我看著香煙緩緩燃燒,白煙隨著空氣流動慢慢形成一線席捲上升,好一會兒,才把已經燃燒到盡頭的煙頭彈到地上,腳底用力旋轉幾下將之踩熄,踩掉一切的煩躁,強力壓抑著胸口那股幾回合的吞雲吐霧依然吐不盡的悶氣。

大概是大姨媽快來了,才會亂發脾氣吧。

算了,也沒什麼好吵的。

我決定了,多想無用,轉身開門坐電梯上樓,還是回頭繼續跟去他媽的狗屁倒灶洗衣精提案攪和吧。

24.

我沿著敦化南路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著,心裡抱著致正會跑出來追我,追到之後,我們眼中只有彼此,一切不快就在深情的凝視中銷融,然後在熱吻和解……Shit!

青春期真不該看那麼多羅曼史小說,害我老以為愛情真是那麼簡單的東西,以為人心都是不鏽鋼,沾了污痕只要擦一擦就會再度變亮,徹底忘了其實愛情是最容易磨損的感情。

我一路走到HaganDazs旗艦店,狠狠地將對身材的顧慮拋之腦後,買了最愛的三球夏威夷果仁口味冰淇淋後,坐在停放騎樓不知道屬於誰的摩托車上吃了起來。

我呆滯地看著盯著行人來來去去,一張張空白的臉孔經過,沒有一張是有意義,也沒有那張我最想見的面孔。

結果致正並沒有出門追來。

為什麼不出來追我?我就這麼不值嗎?為什麼就那麼珍藏前女友的照片,還怕被我發現,被發現之後口氣又那麼差,那種超不耐煩的態度……根本就是心虛!

其實我要的不多,只要他適當地安撫我,逗逗我開心,再度確認他對我的愛,讓我知道他只愛我不愛別人,整個世界上他最愛的人是我,然後再告訴我他只是忘記丟掉那些合照、或只是想留下來當個紀念之類的話就好了嘛,即使是謊言我也不在乎,只要哄哄我就好了嘛,善意的謊言、白色的謊言、讓人聽了會高興會感到幸福的謊言,都沒聽過嘛?

哄、女、生、會、很、難、嘛?

突然覺得好委屈。

四周的喧譁與繁華的街道在我內心充滿自憐自艾的情緒中一下子像褪成背景那樣離我好遠,好像有一道玻璃牆將我與外在世界隔離開來那樣,一切再也聽不真切看不清楚,簡直像是把我與連接花花世界的光纖網路接頭拔掉,五光十色的三度空間瞬時只剩下一片空寂。

突然有種寂寞得快要死掉的感覺。

這真是個令人寂寞的世界啊。

繼70年代讓世界經濟蕭條的兩次石油危機之後,第三次世界能源危機已經提前降臨到我身上,即使吃完三球高卡路里應該能刺激腦內嗎啡讓人感覺愉快的冰淇淋,我還是連撥電話找人傾訴的力量都沒有。

只想握著空空的冰淇淋紙杯,繼續盯著眼前空白的一切。

「小喬!」是偉寧:「你看,我說得沒錯吧,果然是小喬。」還有她的男朋友大海。

忘了說,偉寧這陣子又交了個男朋友,就是眼前這一位:大海,我們私底下叫他肌肉男。

肌肉男先生是個健身房教練,身材一看就是練家子,露出來的部份肌肉發達不說,據說還有八塊肌,硬是比麥當勞的六塊雞還要多兩塊,JamesBond……真是棒……呃……我心情一鬱悶就會特別無厘頭。

總之,成天嚷著要嫁給有錢人當企業家夫人之類的口號的偉寧介紹肌肉男給我們幾個認識時,大家的隱形眼鏡差點紛紛摔落破成一地,久娟更狠,直嚷著隱形眼鏡已經在眼睛裡爆破,要偉寧賠錢了事。

也許是我老古板,我還是覺得現代男女交往應該還是要講究一下門當戶對,因為學歷或成長背景等方面都會影響雙方價值觀、行為模式及個性的養成,類似的成長過程讓雙方比較容易溝通,差距太大的,恐怕以後相處起來容易起摩擦。

莉雅卻反駁我說我無聊想太多,不過是談談戀愛而已,幹嘛這麼講究?而且若是存在雙方之間的是真愛,兩人理所當然可以克服一切困難,令相愛容易相處也容易。

是這樣嗎?真愛一定可以持續到永久,無論如何都不會磨損嗎?

那我跟致正之間算是什麼呢?會是真愛嗎?還是只是情感上一時的軟弱與需要?

在這世紀末的盛夏,我開始對自己是否能找到真愛感到懷疑,也是第一次對自己是否真有能力追尋並掌握幸福感到如此不確定……

「喂,發什麼呆?妳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致正沒陪妳?」偉寧詢問的眼神。

「沒有,他在家裡趕東西給客戶。」我勉強擠出笑容。

他們倆個開始嘰哩呱啦地講起話來,我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左耳進右耳出,並沒有很專注於加入他們的談話上。

「妳今天怎麼這麼安靜?精神很不濟喔!」興致高昂的偉寧竟然察覺了我的低落情緒,關心地問著。

「對啊,妳看起來氣色好差,還好吧?」肌肉男也在旁搭腔著。

「還好啊。」我試著微笑。

「是喔?看妳連笑都這麼有氣無力,應該是跟致正吵架了吧?」偉寧一針見血地:「你們在一起多久了?讓我算算,嗯,還沒有半年了吧?」說著,她歪著頭對肌肉男齜牙咧嘴地笑著,賊頭賊腦的得意模樣。

「知道啦。」肌肉男無奈得很。

「你們在幹嘛?」我皺著眉頭看他們之間的一來一往,直覺跟我有關係。

「還不簡單,老規矩嘛。就我們幾個打賭妳跟致正第一次吵架會在何時啊。我、久娟還有莉雅都覺得一定在半年之內,可是大海堅持說妳看起來一副迷迷糊糊的傻大姊模樣,其實本質還蠻善解人意,應該不會隨便跟致正吵架,甜蜜期起碼可以維持半年,害我們差點因為這樣吵起來,最後決定打賭,讓你們決定。」偉寧霹靂啪啦解釋一大串。

「什麼跟什麼嘛!」竟然拿這種事來打賭:「妳們算什麼朋友啊?就這麼看死我們啊?」

阿勒……想不到我外表騙人的功力還在,還害大海輸了賭注,真是對不起他!

可我也不好意思承認,這其實不是我和致正第一次吵架了。

現在想想,怎麼致正跟我好像老是在吵架鬥嘴呢?也許是因為兩人在學歷能力各方面都相當,都覺得應該是對方向自己妥協所以才會誰也不讓誰,誰也不願意在對方面前收斂高漲的自我退一步矮一節受委屈吧?

「我還不知道妳小姐的脾氣嗎?平常好好的,可是面對男朋友時脾氣又大又衝,彆扭起來時,一百架火箭也沒辦法拉動妳半分。那個3C到現在都還能忍得了,我感動得都快肅然起敬,他應該夠格跟國父蔣公並列世界偉人行列了吧?!」偉寧那張嘴就是虧死人不償命。

有這麼嚴重嗎?我臉上出現櫻桃小丸子的招牌線條。

「我脾氣大?妳到底是誰的朋友啊?」偉寧胳臂肘就只會往外彎!而且還老是朝坐在井裡的我丟石頭。

「他的。」她笑嘻嘻地。

「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不想活了。」

「妳是致正的太歲,又不是我的煞星,我才不怕。」她依然嘻皮笑臉:「好啦~別一臉大便的樣子,妳還要在這邊呆坐多久?要不要我們送妳回去?」

我還在遲疑,偉寧已經動手拉我:「要生氣回家去生,3C找不到妳,應該會很擔心的。」

「我有帶手機……」他根本沒打來!想到就更生氣了。

「你們才剛吵完,他是不敢打來的啦!」肌肉男突然插嘴。

「為什麼?」

「人嘛!尤其是男人啊,外面下雨閃電打雷的,他會笨到跑出去給雷劈嘛?」

「不給雷劈就等著雨天變龍捲風,什麼都給摧毀殆盡。」我撂下狠話。

「女人對男人要溫柔一點啊,男人才會服服貼貼地。」

這個肌肉男的大腦裡是裝滿了肥肉嘛?真的看不出來我的臉色已經比煮熟的蝦子還紅了,竟然一直火上加油?

「哎唷,一直坐在這裡發呆也不是辦法,時間也很晚了,等一下妳要是被先奸後殺陳屍荒郊野外上了頭條,我就成了最後一個目睹妳行蹤的人,警察一定會來找我的,被他們問話也是很麻煩的……」偉寧大概發覺我的怒火又開始旺盛,趕快叉開話題。

「什麼啊?妳也想太多了吧?!」

偉寧只是嘻嘻嘻嘻地笑得一副白癡樣。

最後我還是請她跟肌肉男送我回家。

雖然偉寧是誇張了點,嘴巴是壞了點,不過總還是關心我的,不像那個以為氣死人不用償命的豬頭趙致正,竟然對我不聞不問……

不想還好,一想又更氣了,原本滿肚子的大便,這下淹到頭頂了。

25.

熬了兩個晚上的夜,今天一大早把安拉治的提案簡報市場分析與廣告策略草稿給老闆過目,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

然而接下來跟創意人員開了一場動腦會議,差點沒去掉半條命。

平常紙上談兵很容易,應該要做市場區隔,策劃品牌形象、運用策略、傳播主要訊息給目標視聽眾、在消費者心目中建立品牌知名度與喜愛度,進而影響他們的購買行為....這些理論隨便講隨便通,如何落實與發揮創意,做出精彩的廣告,帶動產品銷售量,對平常用慣左腦思考的我來說,卻經常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頂多只在動腦會議的時候,當創意人員的規矩,讓他們的創意能正確結合策略達成目標。

創意是值得嘉獎,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創意都是好的。

對我們業務部來說,只有能大舉增加產品銷售量的創意才是好創意,只有能讓客戶滿意、正確傳遞產品形象與訊息、刺激消費者購買欲的廣告才是好廣告。

很現實,卻是商場中的無可改變的準則。

在動腦會議的時候,我所扮演的角色必須提醒創意人員不要偏離主題,要記得客戶的需求、行銷與傳播的目標,以及所制定的策略與希望傳遞的訊息。

我會將品牌與產品的願景簡報清楚,讓客戶的期望與創意人員的認知中間沒有模糊地帶,以免導致誤解,若有衝突也會盡量讓雙方以品牌形象與定位為前提,達成共識。

講好聽一點,是創意與客戶之間溝通的橋樑,可是在現實生活中,經常都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開完會之後,為了下一個使用者的方便,我順手整理會議室,將殘留的廢紙、食物、鋁罐等丟到垃圾桶,擦完白板之後,正在收拾所有文件,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喬卻走了進來。

想想,我們好像已經有兩天沒說話了?自從前天大吵一架之後,我忙得沒時間沒力氣多想,她也沒來找我。

她心情平復了嗎?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來會議室是要找我的嘛?

然而她卻像沒看到我一樣,自顧自地擺放零食,調整座椅,看這情形,她大概是要進行消費者座談會吧。

小喬忙得跟隻嗡嗡嗡嗡飛到西飛到東的小蜜蜂一樣,還幾次面無表情地經過我身邊,一陣她特有的香味隨著空氣流轉,如此接近卻又無法捕捉。

「喂。張喬芷。」我試著打破沈默。

雖然那天吵架吵得莫名其妙讓我很不爽,男人還是要展現適當的風度。

她卻理都不理我,當我隱形人。

「喂喂。」

還是不理我。

「不跟我說話,我要走囉。」我作勢要離開。

平常來這一招,她都會害怕我真的一走了之。

今天卻非比尋常,因為她還是理都不理我,簡直像是吃了秤陀鐵了心,徹底當我是只存在於幻覺中的尼斯湖水怪。

怎麼辦?她該不會真的從那天一直氣到今天吧?

她全然忽視我的存在,看著她那冰冷的模樣,我突然一陣心慌,此時此刻的我有如站在突然失去地心引力的地球上,一切不再有重量與意義,不知何去何從的不安感悶得我幾乎無法喘氣。

我領悟到,是對她的強烈想念席捲了我。

忙碌的時候,我強迫自己不要想念她,勉強自己一定得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好向客戶交差了事。

如今空閒下來,對她的思念像找到標的物的過境蝗蟲,將我勉強自己不去想她的決心啃得一點都不剩。

怎麼辦?她會不會從此不再跟我說話,也不再對我微笑?

可是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有的只不過是情人間的口角……但是情人眼裡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現在想想,我好像犯了她的大忌,竟然將杜蘭的照片擺在家裡….雖然我還是不覺得杜蘭有重要到可以成為橫亙在我們之間的議題,可是似乎我們每次爭吵的導火線都是她……

好吧,我承認自己好像置小喬的感受不顧,在「遲鈍」這點上我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她的反應也未免太激烈也太極端了吧……

自始至終我還是不覺得杜蘭是個問題,然而小喬若因此開始討厭我,甚至痛恨我,再也不理會我,那該怎麼辦?

霎那間,再也沒有什麼比讓她開口對我說話更重要的事了。

我突然靈機一動。

想起剛剛在網路上找到一份原本要拿給阿Kay做文案參考用的資料,我連忙翻了出來,劃掉上面的中文和幾個英文單字後,丟給正在泡茶的小喬看。

那張紙上塞了滿滿的英文字母,只是現在剩下來的一組一組的英文單字沒有一個是可辨識的。

我感覺時間緩慢地滑過了五萬年的距離,說是五萬年,其實在現實中大概只隔了幾秒或是幾分鐘之後,小喬抬頭看了一眼那張紙,終於!

「嘿!妳知道這些字是什麼意思嗎?」

她瞪了我一眼,並沒有回答。

「猜猜看嘛!打賭妳一定猜不出來。」雖然這是段數相當低的激將法,不過我敢打賭小喬一定會有反應。。

「鬼才要猜。」她冷冷地。

果不期然。

「妳再仔細看看嘛,裡面有妳學過的德文喔。」

她斜瞄我一眼,這回比較認真地看了起來,好一會兒,指著其中一排字:「Ichliebedich,我愛你啊。」

「真的嗎?我也是。」

她倏地抬起頭看著我,眼裡充滿了錯愕。

「沒聽清楚嘛?我說我也是。」

這是我第一次間接承認我愛她,以前每次她問我我愛不愛她的時候,我都是頗為打混地回答「那要等到世紀末了」。

因為我不想太快許下承諾,所以我總是避重就輕,所以我無法正面直接地告訴她:我愛她。

也許這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感情真實成份還有幾分懷疑;也或許這是因為只要一想到在目前這個年紀,開始感到時間的壓力,不再能毫無顧忌地揮霍青春,多了小心謹慎少了瘋狂傻勁,戀愛就不再只是單純的戀愛,做許多事情甚至說些話之前都必須考慮到可能的後果。

我有種感覺,一旦我對小喬說了我愛她之後,便是在承諾要為她一生的幸福負責。而我不論是在心理上還是財務上,都還沒有準備好要承擔這麼多責任的關係。

然而我確定自己是真心喜歡她,我非常非常地在乎她,才會因為她不理我而感到異常的心慌意亂。

今天,我依然不想許下任何重大的承諾,但是我想要小喬一直幸福快樂,我想看的是臉上總是帶著愉悅笑容的小喬,我想念那個脾氣火爆總是容易被我有意無意間惹毛而動怒的小喬,而不是現在這個好像在南極大陸下埋了五千年不再有喜怒哀樂的冰柱……

26.

走進會議室看到致正,我很錯愕,不過我掩飾得很好,並沒有顯示出來我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藉著準備消費者座談會的場地讓自己保持忙碌狀態,甚至幾次經過致正身邊,我感覺他的視線隨著我旋轉,我幾乎全身毛孔都可以感受到他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那熟悉的味道讓我頭腦無法持續平靜。

自從前天吵架之後,我跟他就陷入冷戰之中,他沒來找我,我也不想去找他。

他沒有主動示好,我也不可能先去求和,因為對於愛面族的我來說,面子可是超級重要的。既然他不在乎我,那麼我也可以學會不去在乎他。

在這場戰爭中誰都不肯先低頭,先低頭就落了下風。

只是,這兩天我想了不少,既然我這麼在乎面子問題,是不是表示在我心目中,對面子的重視勝過於對致正的重視呢?若我愛面子勝過愛致正,這又引發另一個問題:我真的愛致正嗎?如果是的話,為何我會這麼在乎付出與回收的比例呢?

「喂。張喬芷。」他突然發聲。

他終於先開口跟我說話了,我要回答他嗎?

好幾天沒跟他講話,一下子變得好生疏,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話,也不知道我該說什麼?唉,問題應該是,我又能說什麼?

「喂喂。」他又叫我。

還沒有想到要怎麼跟他說話,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他,該怎麼和顏悅色而不表現失望、生氣或難過呢?

我知道自己應該要表現得成熟一點,可是好難啊,我怕自己一開口與他展開對話,又會像那天一樣失去理智。

「不跟我說話,我要走囉。」他口出威脅。

要走就快走!才一下下就失去耐心,氣死人!這種男人,有多遠滾多遠,最好一路滾到馬里亞那海溝溝底!

等了半天,他還沒離開,我偷瞄他一眼,他拿著筆正在檢視一張紙上,還一邊畫線。

真是莫名其妙。不是要滾嗎?怎麼還不滾?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那張紙飛到我面前。

他想要幹嘛?我試著克制自己不要去理那張紙,卻無法控制自己那與生俱來就有如脫韁野馬的好奇心。

那張紙上塞了滿滿的英文字母,有幾個地方被致正東劃西劃塗得黑黑一團,剩下來的英文單字沒有一個是可辨識的。

「嘿!妳知道這些字是什麼意思嗎?」他挑釁地,又有點得意的口吻。

我瞪了那張紙一眼,還是不想答理他,所以沒有回答。

「猜猜看嘛!打賭妳一定猜不出來。」

「鬼才要猜。」我馬上回嘴,太快了。

唉,面對激將法,不管段數有多低劣,我都無法聽而不聞,真是我致命的弱點。

「妳再仔細看看嘛,裡面有妳學過的德文喔。」他誘導地。

我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好半天終於讓我找到一個我認識的單字:「Ichliebedich,我愛你啊。」想考倒我?幸虧我對德文還有點印象,哇哈哈!

「真的嗎?我也是。」

咚……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剛剛是老天爺睡醒了出面主持公道讓某人稍微良心發現,還是我耳朵沒洗乾淨?

「是喔?」前兩天還不理我,連通電話都沒有,更別提花啦、禮物啦,現在終於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嗎?

「我們和好吧。」

「然後呢?」雖然我心裡已經原諒他了,可是我不能太快表現出來。

「我很想妳。」

「所以呢?」

「所以原諒我。」好半晌,他才吐出這五個字。

「原諒你什麼?」不是我故意刁難,可是我想有些事情一定要現在釐清。

「我不該還收著前女友的照片。」

啊?就這樣?這樣就想打發我?

「然、後、呢?」我逼問道。

「然後什麼?哪還有什麼然後?」

「看來你根本不了解嘛!」

「了解什麼?」

「了解我!」

「我都道歉了,妳還想怎麼樣?」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不知道,妳跟我說啊!」他可惡得理直氣壯。

「我不想跟你講啦!」這個白癡,氣死人了!

「那我怎麼會知道妳在發什麼飆?有話就說嘛,女人心海底針,肚子裡的蛔蟲都不可能知道妳在想什麼。」

「趙、致、正!」

「妳怎麼脾氣這麼大?妳到底在不爽什麼?」

我關上會議室的門,已經非常咬牙切齒還得壓低聲音以免讓別人發現:「我在不爽你啊!我不爽你那天的態度,不自我檢討就算了,還說我無理取鬧?我還不爽你沒有出來追我,更不爽你幾天都不打電話給我,總之我就是不爽你這個人!滿意了嘛?」

「這樣才對嘛,妳有話就好好說,妳說清楚我才知道妳到底在氣什麼啊!我才能反省啊。不要每次都亂發脾氣,話說得不清不楚,老是要我猜,我猜不到妳又要生氣……」

什麼跟什麼啊?那什麼態度啊?!被他這樣一說,說到最後好像還是我的不對?

「你明明知道我在生氣,為什麼你就不能好好安撫我?還要讓我更生氣?」

「我又怎麼了?」

「我就是不滿你的態度,幹嘛老是教訓人?你以為我是你養的狗還是你女兒?」

「我沒那麼倒楣。」

「趙、致、正!」這下子我真的氣得全身發抖了。

「妳怎麼可以是我的女兒或是我養的狗?妳是我的女朋友,妳也只能當我的女朋友。」

「………」我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啦~乖乖的,不要生氣了嘛。」他把我拉進他的懷抱裡。

「你很討厭耶!」我用力捶他。

「可是妳還是愛我啊。」

這該死的傢伙總是讓我有氣沒地方出,都氣到快腦充血,然後又突然減壓,原本梗在胸口上的氣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清楚感覺到自己情緒起伏落差非常大,前一刻還在咬牙切齒,下一刻卻雲淡風輕……

這樣的感情健康嗎?

在這段有如坐雲霄飛車的愛情裡,我還可以支撐多久呢?

27.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我就是特別喜歡逗小喬生氣,她哭笑不得的模樣,真是很可愛。

也或許是因為看到她為我吃醋動怒的樣子,可以證明我在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吧,畢竟,很少人會被陌生人或毫不在乎的人的言情所牽動情緒吧。

跟小喬和好之後,也許是因為之前吵架的關係,強迫我們彼此溝通,現在比較可以了解對方的想法與反應了,也使我們感情又深了一層。

唉,每次談感情都要去重新了解一個人,還得適當地調適自己適應對方,麻煩死了。真希望我跟小喬的感情可以順利地開花結果,不然光是想到又要進行再造工程就覺得累人。

「好飽啊!每天這樣吃,肥得跟豬一樣。」這天中午我們為了變換口味與增加約會的感覺還特地跑去離公司較遠的義大利餐廳共進了一個小時的午餐。

「不會啊,即使妳肥得像豬,也是最可愛的豬。」我祭上身為人家男朋友的標準回答。

「這回答太老套啦!」小喬笑嘻嘻地。

「可是妳還是聽得很高興啊,妳快樂於是我快樂。」

「很好,越來越會說話囉。」她笑得眼睛都快不見了。

「跟妳說件事,我下星期要提案,最近會很忙,要是忽視了妳,不能怪我喔。」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幾天大概都得留下來加班吧。

「知道啦~你忙公事,我有說過什麼話嗎?真是的。真當我那麼小心眼嗎?」她吐吐舌頭:「這樣吧,既然你得加班,那我就每天幫你準備愛心便當。你的拼命努力可是我未來幸福的保證書呢!」說著說著,她雙手握拳,擺在臉頰兩旁,故做可愛狀。

「我發現一件事,妳有越來越白爛的傾向。」

「嘻嘻嘻嘻,讓你輕鬆一下,不要壓力那麼大啊。」她嘻皮笑臉地。

「賣溝共啊。」每天這樣日也操眠也操,難怪廣告人暴斃的例子時有耳聞,想起來就覺得幹,在廣告代理商工作還真是標準的「錢少事多離家遠,位低權輕責任重」,橫批:「操到過勞死」。

可是要在這一行出人頭地,頭幾年都得這樣賣命,雖然剛入行時薪水勉強多過勞工法規定的最低工資,不過反正工作時間宇宙長,下班的時候,店不是都打烊了就是我已經沒有什麼精力去消費,也沒啥機會去揮霍散財。

然而起薪少歸少,加薪速度與幅度倒是很快,有辦法支撐下去在工作上稍有表現之後,就等著被挖角跳槽的機會,接著薪水也會跟著三級跳。

「這樣吧,反正後天是星期六,你可以不要進公司加班,明天下班之後你來我家,我晚上幫你抓龍抓龍。」小喬魅惑的笑容。

明…天…晚…上??到她家過夜?

之前我要求留下都會被拒絕,今天她竟然第主動提議耶~

嗷嗚……她的意思是什麼呢?我終於被允許可以進行「障礙突破賽」了嘛?

Ohmygod~~長久的等待與投資終於有回收的一天了!春光無限的遐想讓我頭暈腦脹差點興奮過度昏死在當場。

「你怎麼了?」小喬狐疑地看著緊握刀叉、下巴因為驚喜而差點合不攏的我。

「沒什麼。」其實我是差點留下感激的眼淚……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啊!

果真是小別勝新婚啊。光是想像就讓我口水差點流滿地,不過精神也為之一振,連續兩天工作都超有效率。

星期五下班之後我還特別拐去超商買了一打保險套,以備不時之需。不過,想我如此驍勇善戰,一打可能還不夠,還是買個兩打好了。嘿嘿嘿。

吃過晚飯喝過咖啡看完電視之後,小喬要求我先去洗澡,雖然我建議兩人一起洗以節省水費,卻被她以兩人一起洗說不定會忘了關水龍頭水費必定會加倍為由駁回我的建議。

洗完澡之後,興奮極了的我躺在床上邊看電視邊等她,她從浴室出來時,直直朝我走來,手上還拿了一罐按摩油,叫我脫去除了內褲之外的所有衣物,轉過身體朝下四肢張開整個人趴在床上,當她在我身上滴著按摩油時,我可以感覺到清涼潤滑的按摩油滴落在我的肌膚上,一雙細緻柔嫩的小手開始在我背上輕揉慢捻地畫著圈圈暈開按摩油,然後是重重地按壓著…唉,好舒服,全身毛細孔都快幸福到痛哭流涕了,真是手到酸痛除啊…

28.

「好飽啊!每天這樣吃,肥得跟豬一樣。」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慘了,小腹越來越大,肯定會被人家誤會。

「不會啊,即使妳肥得像豬,也是最可愛的豬。」致正的讀心術最近越來越厲害,都知道我想聽什麼。

「這回答太老套啦!」不過還是蠻受用的。

「可是妳還是聽得很高興啊,妳快樂於是我快樂。」

「很好,越來越會說話囉。」嘻嘻嘻嘻。

「跟妳說件事,我下星期要提案,最近會很忙,要是忽視了妳,不能怪我喔。」致正突然正色道。

「知道啦~你忙公事,我有說過什麼話嗎?真是的。真當我那麼小心眼嗎?」開玩笑,我有這麼不明事理嗎?我可得讓致正知道我是個多麼體貼的女朋友:「這樣吧,既然你得加班,那我就每天幫你準備愛心便當。你的拼命努力可是我未來幸福的保證書呢!」我學日本女明星裝可愛的模樣。

「我發現一件事,妳有越來越白爛的傾向。」致正笑著捏我的鼻子。

「嘻嘻嘻嘻,讓你輕鬆一下,不要壓力那麼大啊。」

「賣溝共啊。」他的臉上寫滿了「甭提了」三個字。

可憐的致正,真是辛苦啊,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在奮鬥努力嗎?這樣吧,讓我來好好地安慰安慰你……

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點精神潔癖,因為我一向比較嚮往柏拉圖式戀愛,不是那麼喜歡嚴重時甚至會排斥肉體上的交流,總覺得男人滿腦子只想著性,一切以性事為依歸,為達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什麼話都敢講,尤其以前在美國遇到聽到看到那些總是讓我瞋目結舌的情慾縱流的亂七八糟的有的沒的,我就更覺得男人都是不安好心,會更小心翼翼地提防他們了。

不過好像年紀漸長,加上與致正的交往越來越穩定之後,逐漸比較能面對七情六慾乃是人之常情,甚至可以增進情侶之間感情的事實,所以不再那麼排斥食色性也的想法。

「什麼?你們還沒做過喔?!他怎麼忍得住?!」偉寧大驚小怪地,彷彿聽到世紀末最大奇蹟一樣,她仔細地看了看臉比關公還紅的我之後,搖搖頭:「這男人不錯喔。哎。我覺得做過之後,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了吧。譬如說想法觀念行為什麼的,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了,突破一個關卡之後,會變得比較放得開,很多事情也比較沒那麼大不了,因為妳已經經歷過體驗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因為已經見識過,之後也會比較需要,反正做一次也是做,做一百次也是做……然後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純真了。就好像妳本來很窮,有天突然變得很有錢,過慣了舒服日子之後,就再也無法回去過貧苦日子那樣,哎……我也不會說,反正看妳自己吧,人生就這麼短,妳高興就好。」她講得很散亂,我聽得更模糊,不過知道她的大意是叫我跟著感覺走。

「做不做其實都無所謂,只要是妳自己選擇的,妳認為這是對的,妳可以承擔一切後果,解除掉那薄薄的一片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莉雅如是說。

「總之,知道什麼是妳自己真正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妳想要就去做,妳不想要就千萬別做,絕對不要因為對方要求,為了迎合對方就去做,知不知道?女人的自主,不只是要展現在口頭上或經濟上,更要在心理上獨立,了不了解?」久娟耳提面命。

在我諮詢過眾家姊妹,考慮很久之後,我認為自己在心理與身體上都已經準備好了,應該可以承受一切隨之而來的後果,於是我主動提議:「這樣吧,反正後天是星期六,你可以不要進公司加班,明天下班之後你來我家,我晚上幫你抓龍抓龍。」

聽到我這麼說的致正,突然握緊刀叉,嘴巴微張,一臉白癡樣,不知魂遊到哪裡去了。

「你怎麼了?」我擔心地看著他,難道是喜極而呆滯了嘛?

「沒什麼。」過了很久,他突然笑容滿面,一臉春風,像是聽到年終獎金可以領五十個月那樣。

后!我就知道,現在把他腦子挖出來看,絕對只有「性」這個字,男人都是豬頭,不過眼前這個豬頭可是我自己心甘情願選的,誰都無法把他搶走喔,嘻嘻。

但是,星期五晚上,當我幫致正按摩時,他竟然睡著了,在我的床上,在我面前,我就這麼沒有女性魅力嘛?在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時候,他竟然睡著了?!我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謝安室又被陶美惠擺了一道那樣……哭笑不得,烏鴉滿天飛,直線滿臉蔓延。

……算了,一定是我的按摩技術太好,不要跟豬頭計較了。我這樣安慰著自己,看他睡得那麼香甜,大概是最近加班真的太累了,那就讓他繼續睡吧,然後讓他明天早上起來再後悔個半死。

可惡。活該。不叫你。讓你懊惱死。

29.

隔天早上我醒過來時,我意識模模糊糊地,感覺上我睡了好久,眼皮卻依然沈重,勉力睜開雙眼時,,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直勾勾地貼在我眼前,近到我都可以感覺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的鼻息。

這誰啊?我在哪裡?

「啊~~」我大叫。

「啊~~~」對方也大叫。

「啊!!!」我又被對方的尖叫聲給嚇到了。

對方整個人彈跳開來:「鬼叫個什麼勁啊,果真是惡人沒膽!」

「妳是誰?」我瞪著那張陌生的臉孔,是個長髮微捲,雖然沒有化妝依然明眸皓齒的年輕女孩。

「嘿嘿。」她上下打量著我:「你都不記得了嘛?」

「記得什麼?」真是見鬼了,這女孩從哪裡冒出來的?

「你這樣子沒良心我會哭唷。」她突然雙手掩面,開始抽抽噎噎。

「妳發什麼神經?不要哭啦。」昨晚我不是在小喬家,她還幫我按摩嗎?她家隔壁是不是有精神病院啊?

「你好壞!真得一點都不記得了?」原本臉龐埋在雙手中的她,抬起頭來,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臉上一滴淚都沒有,根本就是在假哭嘛!

「記得個鬼啊!」莫名其妙到極點:「妳到底是誰?這樣隨便闖到別人家裡,還不快走,不然我報警抓妳。」

「我好怕我好怕喔!」她雙手環肩,裝腔作勢極了。

莫名其妙的傢伙。

正想起床,棉被一掀,發現自己僅穿了一條內褲,我趕快又蓋上棉被,對方卻被我的舉動給逗笑了。

馬的,笑屁啊!只不過是最近很忙沒時間上健身房練肌肉因此不宜見人罷了!

「妳再不走,我真的打電話報警。」我隨手拿起放在床邊的電話,作勢要打電話,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另一個拿著V8已經笑到快不支倒地的女孩。

哇靠!差點被小鬼耍了,幸虧我本來就沒做壞事,也不擔心漏馬腳。

我瞪著蹲在房間角落的那個女孩:「葳葳,妳怎麼一大早就在這裡?妳姐哩?」

「我姐去麥當勞幫你買早餐啦,你還真是好命耶!」葳葳站起身,將V8收好:「等一下放給她看,看到你那種一副好像處男發現自己被強暴的反應,她一定會笑翻。」

哇哩勒!什麼跟什麼啊!

「張德葳,妳姐男朋友好遜喔!只會拿警察嚇人,一點都不好玩。」那個陌生女孩從床沿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幹!小小年紀竟然就口出狂言……

「反正是我姐的男朋友,沒差。」

什麼話啊!竟然被看得如此之扁。

算了,大人有大量,犯不著跟小朋友計較,我假裝沒聽到以上那段對話:「葳葳,這位是?」

正確的問法應該是:這個三八到底是誰?

「我同學,她叫方禾均。」

「嗨,你好,我完全是受張德葳的指使,要算帳請找她。」方禾均對我打著招呼,緊接著撇清責任。

「CCC,我知道你一定會看在我姐的面子上不跟我們計較的,對吧?!」葳葳笑嘻嘻地。

這傢伙根本就是吃定了我嘛。

我盡量不要面露難色地點點頭。

她繼續解釋道:「我們昨天玩太晚,宿舍又好熱,所以就跑來姐這邊過夜了。我跟禾均剛剛在玩賽車遊戲,吵得半死結果你還是睡得跟頭死豬沒兩樣,禾均說假如一直盯著某人看,那人一定會有感覺,我們就想試驗看看在睡著的人身上有沒有作用。」

「原來如此,我記得妳是念社會組的,還這麼有科學精神,不錯嘛。」我乾笑著,馬的,原來把我當白老鼠了。

「社會科學也是一種科學啊。」方禾均聳聳肩。

「而且有一種動物英文叫做guineapig,中文直翻是幾內亞豬,專門給人做實驗用的,既然同樣都是豬,我們就決定拿你來作試驗。」

「妳姐出去多久了?」面對這兩個怪怪的新世代,還得顧及到葳葳是小喬的妹妹,不能隨便亂得罪,我簡直快招架不住。

「張德葳妳看妳又嚇到妳姐的男朋友了,他這樣問一定是在想小喬姊姊怎麼還不回來,他還要忍受妳多久。」方禾均一陣搶白,還回過頭徵詢我的意見:「你說對不對?」

「妳想太多了。」我尷尬地笑著,含糊帶過,算是回答。

這小朋友年紀輕輕竟然能如此洞察人心,我都快嘴角抽畜了。

一陣開門聲,嘿嘿,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

小喬一進來:「Hey,你醒來啦?怎麼還不起床?」

我對她努了努嘴,她才注意到葳葳跟方禾均的存在,一看到葳葳,她便皺起眉頭:「張德葳!妳不是要回宿舍嘛?怎麼還在這裡混?」

「姐,給妳看,超好笑的。」葳葳沒有回話,反而岔開話題。

「什麼東西?等一下吧。」小喬將早餐從麥當勞紙袋裡拿出來放在桌上:「趁熱吃吧。」

我尷尬地抓抓頭,雖然已經不再是精力充沛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好歹我還是個有慾望的男人,可不想只穿著一條內褲在三個女性面前晃來晃去的。

「張德葳,去把昨天宵夜剩下的滷味熱一熱。」小喬適時地解救了我。

「姐,一大早熱宵夜,熱給鬼吃啊?而且我又不吃隔夜菜!」

「我還蠻想吃的,我跟妳去。」方禾均倒是挺適時務地,拉著葳葳到廚房去。

她們前腳進廚房,我馬上起床穿好休閒服,到浴室盥洗,出來時,小喬背對著我不知道在弄些什麼,我從背後環抱著她,她立刻往後靠在我身上,我把嘴巴湊近她耳朵,小聲地問她:「昨天晚上……」

「你睡著了。」

「那妳怎麼不叫我起來?」靠!我是豬啊我!

「我本來要叫醒你的啊。可是看你睡得那麼熟,我想你一定是太累了,就讓你好好休息囉。」她悶笑著。

我真想拿槍斃了自己,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她首肯,我竟然睡著了?!

「那今天晚上……」

「大家要去你家吃火鍋……」

意思是那一群人今天又要睡在我那邊了。

「夏天這麼熱,吃什麼火鍋啊?」

「夏天吹冷氣吃火鍋最過癮啦。」

「莫名其妙,不准他們來。」我生氣了。

「上星期就說好了,我們還要去租新出的電影來看,而且這還是你提議的,你忘啦?」

幹!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還要進公司加班嗎?你趕快把早餐吃一吃吧。」小喬輕輕掙脫出我的懷抱,轉到我身後,把我推去餐桌,按在椅子上。

「喂,我生氣了。」我嘟著嘴。

「乖乖唷,才會有糖吃喔。」她對我眨眨眼。

「噁,好想吐喔!都幾百歲的人了,還在撒嬌。」葳葳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我在撒嬌?開什麼玩笑!」

「你的反擊相當無力喔。」

然後我又被兩個小朋友妳一言她一語地吐個沒完沒了,簡直是老虎不發威把我當病貓了,小喬在旁邊看我被她們電到五體投地卻笑得不可開支,算了,她開心的話我犧牲一點也沒關係……我可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哩,可是在心中沙盤推演個半天,卻發現接下來這個禮拜都沒有時間……

OOXX....趙致正你媽生你這沒用的兒子幹嘛的?竟然在最重要的時刻睡著?還有沒有臉見台中父老?乾脆去跳新光三越大樓啦。

馬的…………………還有那群損友以後都不准到我家了。

明天就要提案了,一直到剛剛整組人員才預演完畢,以便在明天最完整地呈現我們的觀點,有效地與客戶安拉治溝通我們的策略,然後說服他們接受我們的點子與提案。

工作累歸累,我對於我們大膽的策略非常興奮,真是等不及要讓安拉治看到我們的提案了,等一下自己還得再跟著powerpoint演練一遍以免明天出搥才行。

忙到現在才有空吃晚餐,邊吃飯邊看簡報投影片,這可是小喬的愛心呢。沒想到她還真的天天幫我準備便當……想到她不禁高興起來。

「不要笑得跟白癡一樣。」杜蘭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前方。

「有事嘛?」我收起笑容。

「你帶便當啊?誰幫你準備的?」她直盯著我看。

「這不關妳的事吧。」

「是嗎?」是我的錯覺還是幻想?她的表情有點詭異。

「致正……」

「有事嘛?」我還是老話一句。

「我覺得很煩。」她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我旁邊。

「有什麼好煩的?」我隨口回道,其實我比較想問的是:關我什麼事?

「可以跟你談一談嘛?」

拜託喔,我明天要提案,妳就不能挑別的時間嗎?

想歸這樣想,我還是耐著性子:「有什麼事妳說吧。」

「工作上的事啊,真是不太想做了。」

「不想做就辭職啊。」又沒人拿刀架在妳的脖子上逼妳在這裡工作。

「也不是真的不想做啦,只是覺得好累喔,不知道自己到底為啥要這麼辛苦。」杜蘭伸手揉揉自己的後頸。

「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而且有些同事脾氣又好大……」她抱怨著。

「我看妳現在應對得蠻好的啊,不是跟大家相處得還不錯?」

「哪有啊,其實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只是強忍下來而已。」

「妳自己要忍的,那就算啦。」幹嘛跟我抱怨這些啊?莫名其妙。

「像今天動腦會議那個張天妮就很不給我面子,我提的每個意見都被她反駁到遍體鱗傷的地步。」

「人家是就事論事嘛,妳不要太小心眼想太多啦!」

「我哪有啊!」

「妳自己也知道吧,不要不承認了,妳就是太執著一些事情了,老是在一些小事上打轉,以為別人老是針對妳,尤其是那個脾氣一開始還可以偽裝一下,久了就忍不住,到後來簡直像吃人老虎一樣,還不吐骨頭。」我的經驗告訴我,她可是頤指氣使的很哩。

「你對我的評價就這麼低嘛?」她一副受傷的神情。

「也不是啦,只是勸勸妳,多少改一點嘛。現在妳才剛開始在這裡工作沒多久,有什麼不滿還可以忍得下來,過一陣子妳大概就不行了,可是其實事情也沒有妳想的那麼嚴重,就不要一直記在心上,老往壞的方面想。」最好是像我的小喬那樣,雖然脾氣暴躁歸暴躁,有話直說脾氣發完也就雨過天晴了。

「而且在外面工作不比以前在家裡在學校,家人朋友可以不跟妳計較,但是同事沒有必要忍受妳的脾氣,大家都是出來做事的,要多與人為善,不要替自己製造敵人嘛,也不要仗著自己稍有幾分姿色就老是想凹別人幫妳做什麼事,別人沒有義務要買妳的帳老是幫妳,一切都是互相的,妳給人家方便,敬人家三寸,人家下次才會敬妳一尺,幫忙妳。」我盡量不帶任何情緒地給她中肯的建議。

「喂,你講話很難聽耶!」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要聽不聽隨便妳。」我聳聳肩,繼續吃飯看報表。

「喔。」原本要發作的她大概是怕我真的不理她,勉力忍了下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張天妮老是要針對我…...」

「都說了,人家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吧!」幹,老是講不聽,真想海扁她一頓。

「可是她明明就……一定是因為她跟張喬芷是好朋友的關係。」

「妳神經病啊!」我又不是不認識張天妮,她可不會這麼幼稚:「妳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去想想工作,多看些東西,充實一下自己吧!」不等她答話,我下逐客令:「明天要提案,我還得準備一下,不能跟妳多聊了,希望妳自己想開一點。」

「你還真無情哩。」

「真無情我就不會對妳說那麼一大堆了。」我嘲弄地:「也該是妳長大的時候了,妳要知道,世界的一切並不是繞著妳旋轉,妳不可能永遠都稱心如意,總是有求必應。」

聽到我這麼說,她呆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後,便起身離開。

哎,也許我太直接了,誰叫她這麼煩啊,然而看著她比日前還要消瘦的背影,我竟然無法壓抑不斷上湧的歉疚感……其實她怎麼樣都不甘我的事了啊,但是我應該要再婉轉一點的…..我著實不願意這樣傷害她啊。

可是我不直接了當一點,她又會得寸進尺,以為自己還有希望……

哎,為什麼感情的事會這麼麻煩呢?

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參與提案簡報,但這麼慎重還是第一次,一來是客戶難纏,二來是安拉治廣告預算額度一向非常高,可是本組的主要金主。

廣告的終極目標當然是販賣商品--說服消費者購買商品。但是要賣產品之前,得先賣我們自己,要將我們的點子賣給客戶,讓客戶滿意也對我們有信心,廣告企劃才得以有見天日的機會。

因此,如何包裝一個廣告構想與策略,也是一門大學問。所以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準備企劃內容、設計powerpoint與簡報流程、還有廣告腳本等等,以便將我們的構想用安拉治希望接觸到的角度與方式最完美地呈現在他們面前。

用白話文說,就是要盡量把顧客口袋中的錢全都哄到自己口袋裡,還要哄得客戶心甘情願心服口服,一邊幫你數鈔票一邊還覺得自己真是賺到了。

隔天一早,我便到了公司,再次預演過一遍簡報內容之後,便與總監、經理及其他組員到安拉治去。

在寒暄介紹一番之後,便開始我們的提案。

首先,先播放我們所拍攝的安拉治懷特brandessencevideo,在影帶中我們以各種畫面加上配樂將我們所進行的消費者研究結果--消費者所認知的懷特洗衣精的品牌印象與特質,以及未來我們將幫其塑造之形象,利用影像及音樂的效果精確地傳達給安拉治,先讓客戶看清楚懷特洗衣精目前的所在的位置以及在我們帶領之下懷特將將到達的目的地。

給他們看過座標上的兩個點之後,接下來,便是給他們看地圖,告訴他們該怎麼前進的時刻。

Nicole負責簡報洗衣精的市場分析、安拉治的品牌定位、傳播目標、目標市場與視聽眾到策略,我則簡報執行方案、預算、時間表與評估。

我們所提案的廣告方案在拍攝上並沒有什麼太大困難度或需要巨大的預算,雖然免不了還是要砸大錢上廣告,但重點是如何將策略思考落實到廣告本身,怎麼把錢砸的有技巧,以達成我們希冀的廣告效果。

由於安拉治此時並非洗衣精市場的領導者,所以廣告策略便是以激進的廣告策略強化安拉治現有的品牌知名度,擴大在消費者心目中的洗衣精版圖,讓消費者一看到洗衣精馬上就可以聯想到安拉治,以達到傳播的終極目標--帶動產品銷售量與增加市場佔有率。

第一階段為期一週,此時我們將以產品功能為訴求,以一支比較性廣告直接點名挑戰第一品牌的洗衣精。廣告將請實驗室專家做見證,並直接條列比較兩個品牌洗衣精的優缺點(當然是我們優點多他們缺點也多),此舉除了可以呈現安拉治的專業、高科技的形象(開玩笑,不能小看洗衣精,裡面的成份看到字還不一定會念哩!),而且必定造成市場上的討論話題,創造產品知名度。

由於對方是日商,我們預估他們反應會比掠奪成性的美商來得溫和許多。

我們會將廣告排上八月某一週六晚上黃金時段開始播出(據我們得知該公司高級主管在該週放假帶小孩出國去玩,加上隔天公司跟政府都不上班,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從對方看到廣告到有實際的反擊(不過短時間內也只能是平面廣告),大概可以給我們二天的時間密集播出這支電視廣告。

由於這種直接點名的廣告牽涉到兩家公司,政府相關部門在對方的請求壓力下勢必定會出面協調,從協商開始到我們撤換廣告,約有一週時間。第二階段開始,我們將推出一支以消費者情感為訴求的軟性廣告,提醒消費者對家人與衣服的情感,用最溫和而洗淨力強的洗衣精--「保持衣物色彩,也讓家人隨身穿戴陽光般清爽乾淨的感覺」,以建立起消費者對安拉治的情感聯繫,進而加深消費者對安拉治洗衣精的印象。

當然,在這期間還需要公關方面的配合,排除消費者可能產生「這則比較性廣告是在意圖挑起爭端」的印象,並將媒體與社會大眾的焦點引導至「廣告花招的趣味性」上面,直接讓眾人的注意力只專注於產品本身的優劣上面,而非其他衍生議題。

我在簡報時,坐在台下的總監、Nicole與其他組員都不斷對我微笑致意,我也注意著客戶的反應,產品經理Kurt雖然面無表情,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狀似漫不經心,但眼神流露著興奮,頭也不時微點著附和,而其他人紛紛傾身向前,專注地聽著我的簡報,我便知道我們成功了。

30.

哇哈哈,致正的提案不僅順利過關,還獲得客戶的激賞,我們的人生頓時又輕鬆許多。我就知道,致正總是這麼優秀!

可是今天聽到一件讓我不怎麼高興的事情,致正竟然跟別的女人在喝咖啡,而且那個女人據說是他大學時候的女朋友,更可惡的是他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這個人。

我可得好好地審問他。

「喂,吃西瓜了。」我把西瓜切好端到他面前,還幫他用叉子叉了一塊遞到他手上:「你今天做了什麼事啊?」

「謝謝。」他正在看報紙,頭也不抬地:「沒什麼啊,就上班啊。」

「那下午呢?」

「下午?還是在上班啊。」他奇怪地看我一眼:「妳想問什麼?」

「你下午跟誰去喝咖啡?」我直接了當地。

「跟誰喝咖啡?」他不解地。

「你不要給我裝死,我都知道了。」我用力捏他的手臂一下。

「什麼啊!」他冤枉地大叫,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喔,下午喔!跟一個老朋友喝了一杯咖啡而已啊。」

「哼。老朋友?多老的老朋友?」我瞪他。

「年紀跟我一樣大啊。」

「你又在裝死。」

「真的嘛!大學時候的朋友啦,五百年都沒連絡了,沒想到今天在客戶那邊遇到,她在那邊上班,妳說巧不巧?」他的嘴角洋溢著笑意,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偷腥的前兆。

「還真是巧哩。康本蓮,你大學時候的女朋友吧?」我使出殺手簡。

「妳怎麼會知道?」看得出來他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開玩笑,我自有管道,怎麼能告訴你。」

剛剛德葳打電話來告訴我,今天下午她同學方禾均跟她男朋友要去泡咖啡館的時候遇到她男朋友的姊姊跟致正神情愉快地在喝咖啡。

方禾均男朋友還神秘兮兮地躲起來,說什麼不要打擾他們重逢,她一問才知道,原來致正跟他姊姊是大學時代的戀人。

「真是氣死我了!」我用力搥他大腿一下。

「又沒什麼。妳不要亂吃醋好不好?」他倒是光明磊落得很,不在乎已極。

「你當然會說沒什麼好吃醋的,跟老情人幽會的人又不是我!」

「什麼跟老情人幽會啊?!真的只是碰巧遇到啊!」

「還有另一個老情人在公司等你……」越想越氣。

「厚!妳又來了,老是吃這種莫名其妙的乾醋。」

「對啊,我佔有欲強啦。」

「妳這樣懷疑我,等於是對妳自己沒信心哩。妳就這麼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妳自己嗎?」

「你不要轉移焦點啦。」

其實致正好像說中了一點,我的擔心害怕,大概源自於對自己的缺乏信心吧,擔心自己不夠漂亮、不夠細心、不夠體貼、不夠溫柔、不夠完美……害怕有一天對方終會看清楚自己的所有缺點,再也無法忍受,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因為擔心害怕,所以不相信自己能把握幸福,不相信自己真能獲得幸福,恐懼自己不能像父親母親找到彼此般地找到我的Mr.Right,更害怕即使找到了,自己也沒有能力留住他……

「就跟妳說了,真的沒什麼啊!而且又不是我願意的,我覺得妳很喜歡找我的碴喔。」

「我都可以跟過去斷得一乾二淨,為什麼你就做不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原則是,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後連朋友都不要做了,也不要有所連絡,免得日後起波濤,麻煩。

「過去?什麼過去?妳有什麼過去?說來聽聽吧。」他重重地放下報紙,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呴!老是妳在跟我興師問罪,原來都是在轉移我的注意力。」

「什麼啊!你才是在轉移話題哩!」我嚷嚷著:「我才沒有什麼過去呢!況且我早就都斷得一乾二淨,也不會影響到現在了,哪像你啊……」

我才正要開始雜雜念,他便打斷我的話。

「說不說?不說的話看我的一癢指神功。」話還沒說完他就開始呵起我癢了。

「住手啦,好癢耶!」我起身就跑,卻在臥室被他抓到,被他呵癢到不行,也試著反擊他,兩人糾結成一團。

打鬧了一陣之後,他喘著氣壓在我身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對我呢喃著:「我想要妳,今天晚上留下來吧。」

「嗯。」我用連自己都快要聽不到的聲音回答。

以往我無法那麼確定自己的心意,無法確定致正是否真的愛我,說我古板也好、落伍也罷,總之我不想在連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去嘗試禁果,因為對女孩子來說,失去的不只是那薄薄的一片,還有純真、信賴與身心的承諾。

所以,我們總是在緊急關頭煞車,直到最近我才覺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已經準備好了,我也渴望著與致正兩人之間更深入的聯繫……

他驚喜極了,輕輕地擁吻著我,一陣異樣的感覺突然從我的小腹中湧出。

「呃……」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掙開他的懷抱:「今天不行。」

「怎麼了?」

「那個…..今天不方便……大姨媽來了。」我囁嚅著,討厭,今天第四天,還有兩天才結束。

「我知道了。」他體貼地。

「不是我不想做,是真的來了。」我怕他誤會,趕緊澄清。

「我知道啊,妳前陣子發神經的時候,我就猜一定是妳那個快來了。」

「嘻嘻。你真好。」

「當然囉。」

「哼,還真是大言不慚。既然知道我那個快來了,那時還對我那麼冷淡,也沒出來追我、安撫我。」我差點都忘了要跟他算這筆帳,我在分數表上又給他扣了五百分。

「嘿嘿,我現在不正在安撫妳了嘛?」

「什麼嘛!罰你睡地板。」我拍開他那雙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移的手。

「不要這樣嘛。」他像隻可憐的小狗一樣,搖著我的手。

「那罰你幫我搥背。」

他果真乖乖地開始幫我搥背按摩。

「上次我睡著,這次妳大姨媽來,我們還真是命運多舛耶,不知道牛郎跟織女何時才能相會……」致正無限可惜的口吻。

「白癡,不要講這些有的沒的啦。」什麼牛郎織女?你是童年失歡所以才不知道牛郎織女的結局嘛?!他們被強迫分開,一年才能見一次面耶,聽了就討厭。

算了,決定了,再三個月就是他生日了,到時再給他個驚喜吧。

我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我跟致正伴隨彼此的路還長遠的很……

可是,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如此快速,好像碟影片以20倍速往前快轉一樣,快得讓我無法捕捉許多環節,也無法回憶當中的點點滴滴,更無法瞧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這就是人生嗎?

無法讓人掌握的人生嗎?

31.

由於距離我們提案中上廣告的時間只有兩個月,一切製作都以三倍的速度在進行著,以免錯過最佳的阻擊時刻。

雖然我們提案的那支比較性廣告本身的拍攝與執行並不花俏,也沒什麼困難度,但是要拍兩支廣告(還有一個星期後的第二波廣告),加上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另得拍攝備用廣告,以免臨時出差錯得撤換第一支廣告時不會開天窗。此外,還得經常開會沙盤推演一切,模擬預測對手的可能反應,我們該如何反擊,然後對手又會如何反擊我們之類的,並依此準備因應的對策方案。

凡此種種,我的工作並沒有隨著提案的結束而輕鬆下來,反而因為進入執行階段而更加緊鑼密鼓地忙碌著,每天都要加班的日子,真怕自己會過勞死。

隨著上廣告時間越來越接近,我的忙碌程度也是有增無減,像是要測試自己能耐一樣,加班的時間記錄不斷地突破新高。

自己忙到這麼累的目的又到底是什麼呢?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子,忙碌讓人忘了觀看周遭風景忘了偶爾停下來看看西北雨過後出現在台北街頭灰濛濛上空的那道彎彎彩虹然後也忘了自己到底為誰而忙為何而忙,就這樣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去,季節也一季一季地漂流而去,四季累積成一年,十年加總為五十年,很快地,踏入墳墓的時間也到了。

在臨終的那一刻,我會想起什麼呢?

沈澱下來的細微的塵埃又代表了我生命中的哪些人物與事件呢?

好像想太多了。

我開始懷念起過往的一切,那些不用想太多的年紀,初生之犢不為虎的勇氣,在酒吧KTV舞廳糜爛沈淪到不知天荒地老的年輕歲月,除了把書念好,把自己管好確保父母不用到警察局保我出來也不用帶女孩子去墮胎之外,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的青春。

肯定是一個月以來馬不停蹄的腳步讓我厭倦此刻而產生對過去的緬懷,甩甩頭,我伸個懶腰,揉著自己頸幹,突然,一雙手爬上我的肩膀,開始替我按摩著。

久違了的舒坦與溫柔的力道。

「啊……」我閉上眼睛,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自己應該馬上揮開那雙手,我還是貪戀著一點放鬆的溫柔。

「致正……你一定很累吧,每天都加班。」杜蘭在我耳邊呢喃著,吐出來的氣搔著我的耳後,我覺得自己頸子上的汗毛都站立起來,吶喊著要她進一步的撫慰。

「嗯,還好,謝謝妳。」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溺下去,我張開眼睛坐正身體,試著不露痕跡地掙脫她的雙手,把椅子往後一旋,讓自己面對她:「Whatdoyouwant?」

「幸福。」她目光悠遠,遙不可測。

「這邊沒有妳要尋找的東西。」看得出來她很寂寞,但我真的愛莫能助,有心也無力。

一個小喬已經很難搞了,若再加上杜蘭,我工作都可以不用做了,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我知道,我也不敢奢求。」她落寞地搖搖頭。

幹,竟然來這招苦肉計。

不能上當不能上當不、能、上、當。

對於對自己餘情未了的舊情人溫柔,其實是一種殘忍,我不該讓她存著一絲希望,而我卻無法回應。所以,我只是微微一笑,盡量試著疏離客氣:「我也知道要找到適合的人不容易,眼界要放寬一點啊。」

「我們真的不適合嗎?」她滿是哀傷的眼神盯著我。

「妳喜歡吃荔枝,老是吃荔枝,然而荔枝性質太過燥熱,會對妳身體不好,荔枝不適合妳吃,妳應該吃吃看別的水果,說不定可以找到又好吃又不傷身的。」用水果來比喻應該蠻中性的吧?!

「是這樣的嗎?」她苦笑:「若是沒有Joyce,你還會這樣認為嗎?」

可是她已經出現在我生命中了,一切都不一樣了:「當妳會使用計算機之後,叫妳再用筆算,妳肯嗎?」

「我有這麼差嗎?」

「當然不是,比喻失當,sorry!我的意思是,火箭已經發射,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原點了……」

「可是當你沒有計算機卻需要算術的時候,你還是會選擇筆算吧?!」

阿勒……真難回答……

「對不起,接個電話。」幸好我的手機電話鈴在此時響起,我道了聲歉,接起電話,是康本蓮,問我現在有沒有空去喝杯咖啡,敘敘舊。

也好,上回在客戶那邊遇到也沒時間多說些什麼,只來得及喝了杯咖啡就得閃人了,不知道這五年來她過得如何……也正好給我一個藉口離開擺脫杜蘭,掛了電話起身:「我有事先走一步。妳加油。」

同樣都是前女友,小蓮給我的感覺輕鬆多了,回憶也是快樂的成份居多。

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大風大浪,也沒有重大爭執,只不過後來兩人感覺都淡了,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我們是在我當兵的時候漸漸失去了連絡,當時雖然很想知道她過得如何,但是有次打電話給她她不在也沒有回我的電話,我便覺得算了,都已經分手了,我還能要求什麼呢?可不能拿當兵很寂寞很無聊很孤單為藉口來乞求她的關心吧。

上回再度見面欣喜的感覺就像老朋友一樣,並沒有什麼沈重的情結存在。

這次就尷尬了一點。

也許真的太久沒見面,生疏的氣味隔離著我們,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畢業後的種種。

我這才知道,她在工作兩年後也出了國,到波士頓唸書,畢業後在美國工作一年,最近才回來的。

「原來我們隔了這麼遠啊。」波士頓跟洛杉磯,好像是對角線,一在東北,一在西南。

她露出一直存在於我記憶中屬於她特有的溫柔笑容:「早知道你在洛杉磯,每次回台灣過境洛杉磯時就可以去找你玩。」

「對啊,蠻可惜的。」

除了說說過去,聊聊一些朋友的近況,好像真的沒什麼話可以說了,無論話題再怎麼擴張,似乎都無法找到icebreaker來熱場,破除我跟她之間的侷促。

奇怪,我記得以前我們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

「在美國待那麼久,回台灣會不會不習慣?」我沒話找話說。

「你當我華僑啊?也不過是留學幾年而已。」

她的回話讓我瞪大眼睛:「妳何時學會沒大沒小的?」

「沒學啊,天生的。我在家是老大,要跟誰沒大沒小啊?我從以前就這樣了吧?你把我記成別人了嘛?」她笑笑地。

連她都變兇悍了……對過往的緬懷全都碎成片片。

看來回憶的確會過分放大一些美好的部份。

「我記得妳個性很好的,很講理,也很成熟,沒有一點小姐脾氣……」

「聽到你印象中的我如此美好,真是讓我太高興了,謝謝你!」她誠摯地:「不過總是要扮演那樣的角色讓我覺得很累,我在家裡當老大,要有老大的樣子,但是在男朋友面前我也會想要像個小女孩一樣撒撒嬌,偶爾耍耍小性子,讓男朋友哄哄我……」

啊?是這樣子的嗎?

她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這些你都忘了嗎?」

「啊?」她幾時跟我說過這些了?

「我們分手的原因之一啊。」

「我們分手不是因為個性不合,感覺淡了嗎?」我納悶地。

「對啊,因為阿正你總是一副我們之間是平等獨立的兩個個體的態度,總是期望我很明理可以了解一切,很放心我不會為你製造任何麻煩的模樣,為了不讓你失望,所以我不能任意地跟你撒嬌,我必須在你面前成熟地處理我自己的情緒,但是事實上我並不想那樣,我也想跟你發脾氣鬧意氣,想拉近你我之間的距離,但是我們之間還是一樣疏離,你還是一樣遙遠,讓我無法自在地親近,為了不讓自己太辛苦,所以分手是最好的方法了。」她自始自終掛著微笑,讓我分不清楚她的話裡到底有沒有遺憾的成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原來……原來我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她。

「現在我能誠實地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喔,所以才能毫無顧忌地把以前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在我記憶中,阿正一直是個溫柔的人,我想分手時,就放手讓我走了,一點也不勉強我,分手後還是很關心我,一直怕我有什麼難過的情緒,也會在我需要的時候陪在我身邊,雖然有時候我的要求很任性,阿正也會一一替我辦到,五年後的你也一定不會介意我到現在才告訴你這一切吧。」

「啊?我有這樣偉大嗎?聽起來我好像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

「呵呵,才怪!那是因為記憶把所有不好的雜質都去除掉了,時間可是很好的過濾網呢。」

我正要說些什麼時,小喬的聲音傳到我耳裡。

「致正?」

媽的,今晚是怎麼回事?所有我生命中的女人都一齊出現了嗎?

「嗨。」情況相當尷尬,我有一秒鐘的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愣了一下,我才趕緊起身為兩人介紹:「這我朋友康本蓮,我女朋友張喬芷。」

她們互相打過招呼之後,一個看起來相當面熟還是學生模樣的男生開口像小蓮打招呼:「大姐!」

我這才注意到小喬旁邊站了幾個人,我認識的只有小喬的妹妹葳葳跟她同學方禾均,其他三個介紹之下才知道其中兩個是她們倆人的男朋友,周立宇跟康本莊,還有周立宇的哥哥周經邦。

稱呼小蓮大姊的正是康本莊,難怪有點眼熟……幾年不見,變化還真大,已經快從毛頭小子進化成有氣概的男人了吧。

一問之下,才知道周立宇跟小莊快要去當兵了,所以小喬跟周經邦請他們幾個一起吃個飯,算是餞行。

也太巧了吧……我想我現在的臉色一定相當綠,不知道為何,我也沒做虧心事,可是想到這個世界這麼小,也不過才跟前女友喝一杯咖啡,就遇到小喬還有小蓮的弟弟……

32.

因為我平常跟德葳、阿宇、禾均、小莊他們就混得蠻熟的,所以一聽到阿宇跟小莊快去當兵了,我就想請他們吃頓飯,當作是送行,祝他們一路順風,也祝兩個女孩不要兵變,沒想到阿宇的哥哥周經邦也來了。

他以前好像對我有好感,我也覺得他不錯,所以曾經有過曖昧,不過後來覺得若是我跟德葳兩姊妹分別跟他們兄弟在一起……這種狀況自己想起來都有點噁心,加上要出國唸書,曖昧到最後無疾而終。

再次碰面,還真是有點尷尬,不過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我可不能表現出扭扭捏捏的彆扭模樣,結果我們六個人共進了很愉快的一餐。

周經邦還是一樣地搞笑,還是有著像吳宗憲般的熱場本領,他的妙語如珠,簡直像網路上的資訊一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讓我差點笑破喉嚨。

不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再有趣的笑話效果也有盡頭的時候。

當我們結完帳要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致正,跟一個……老實說,風情萬種的女人在喝咖啡!

我當場就笑不出來了。

看到他們,我第一個想法是,那女人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女人味,簡直讓我自歎弗如。

哼哼,跟我在一起久了,致正這次的品味總算提高了一點。

第二個想法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邊遇到致正,真是太巧了,難道我們真的這麼有緣?

不過一直佔據我腦海的還是,那個女人是誰呢?

所以我跟德葳說過要他們先走之後,便直接走到他們那一桌去,跟致正打招呼:「致正?」

「嗨。」他看起來非常錯愕。愣了三秒鐘之後才起身拉著我替我們兩個引見:「這我朋友康本蓮,我女朋友張喬芷。」

原來她就是康本蓮,康本莊的姊姊啊。

看在致正一開場就跟她介紹我是他女朋友的份上,這次他跟前女友出來喝咖啡卻沒有事先跟我報備,就不跟他計較了。

「妳好。」我們互相打個招呼,場面便有點尷尬。

「大姐!」康本莊對著那個女人叫道,原來他們幾個非但沒有離開,更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

我替他們大致上介紹過之後,便告訴致正:「那我們先走囉,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他看起來很驚訝,一副今天忠孝東路尖峰時刻竟然沒有塞車的表情。

哼哼,大笨蛋,你可要好好感謝德葳呢。

德葳之前提醒過我,對致正不能黏得太緊管得太嚴,有時還是得放牛吃吃草,在愛情的空間裡還是得留給彼此一點獨立的空間,才不會喘不過氣來,逐漸心生厭煩。

她說的是有那麼點道理,所以我要讓致正知道,我才不是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的女人哩,而是非常有風度、會體貼人、又成熟大方、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呢!

不過我在心裡偷偷加註,回去以後要找機會告誡致正:你愛跟前女友喝咖啡就喝吧,只要讓我知道,不要欺騙我就行了。這次就當你初犯,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你計較了。

同樣的情形出現一次我可以接受,發生兩次我可以忍耐,連續三次已經到了我的極限,還有第四次我就會抓狂了。

然而,致正好像偏偏喜歡挑戰我的極限……

33.

早上一進公司,就感受到一股嚴肅緊張的氣氛,每個人來去匆匆,臉上毫無笑容,業務部似乎空了一半,沒有嘻笑的聲音。

空氣中到處都浮著「不、尋、常」這幾個字。

才坐到座位上,就被通知參加緊急會議。

才知道,公司掉了瑪威。

雖然瑪威大多數的品牌是由George那組跟我們兩組所負責,但是也有些品牌是由其他組負責,所以掉了瑪威,簡直跟電影「侏儸紀公園」裡恐龍全部死絕連DNA樣本都不剩沒兩樣。。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很簡單,我們輸了瑪威三年一度的大比稿。

為什麼會輸?

對客戶的需求判斷錯誤,沒有解讀出來客戶想要前進中國大陸市場的訊號,所以提案完全不符合客戶的期待。

掉了大客戶,公司陷入一片低迷的氣氛中。

雖然總經理發表精神講話,勉勵大家不要被挫折打倒,要趕快振作起來另尋新大戶,但是自從改朝換代之後台灣經濟日漸灰頭土臉,企業紛紛縮減開支,預算龐大成效卻較難測量的廣告業在企業削減成本的風潮中可說是首當其衝,影響重大,要找到像瑪威這種重量級的新客戶,雖然不是天方夜譚,可也跟當年要預測微軟發跡打敗藍色巨人IBM一樣,幾乎無跡可循。

雖然比稿是由George那組主導,我們這組參與比較少,掉了瑪威,我有更深的自責。

我們這組之前在忙安拉治的提案,對瑪威付出的時間與心力也相對減少,對客戶也相對敷衍了些,所以才會沒有看出來他們真正的需求。

若是我當初多注意一點就好了,要是有用心就能聽出客戶的真正意思了,要是怎樣怎樣,即便如何如何。

千金難買早知道,萬般無奈想不到。

第一次遇到這麼讓我無力可施的挫折,又無法挽回,商場果真如戰場,不小心眨眼的瞬間,就會遇上無可彌補的損失。

士氣低落。

死氣沈沈。

我連話都不想講了。

但是突然電話響起,我懶洋洋地接了起來:「喂?」

「喬芷盧卡斯呼叫致正艦隊長。」這傢伙又在耍白爛,難道不知道公司正面臨重大危機嗎?

「什麼事?」

「你現在馬上過來中山北路一段121巷13之2號這邊。」

「幹嘛?」

「快點拿筆記地址啊!」

「要幹嘛?」

「午餐時間到了,來吃飯啊。」

我看看錶:「欸,還不到12點。」

「反正你現在一定無心工作,幹嘛在公司跟大家新亭對泣?就出來跟大美女吃個飯嘛!現在就出門,快點,seeyoulater!」說完也不等我答話就掛電話了。

小喬又在發什麼神經?

她說得也沒錯,反正我現在非常鬱悶,在公司繼續呆下去,真有坐以待斃的感覺。

正要出門的時候,遇上了杜蘭,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便匆匆走過我身旁,我卻看到她的雙眼紅腫得跟上回同事小孩滿月時請吃的紅蛋沒兩樣。

「怎麼了?」我拉住她。

其實我問得很多餘,猜想她這副模樣應該是因為瑪威的關係。杜蘭是George那組的AE,絕對是難責其究。

「致正……」她一副又要哭出來的模樣卻又強忍著眼淚,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以前她要不趾高氣昂,就是理直氣壯,跟我吵架向來只贏不輸,什麼事都是她對,第一次這麼委屈的神情。

「到樓梯間去說。」我拉著她走到樓梯間。

他們那組剛剛開了「批鬥大會」,年資最淺又是客戶日常連絡窗口之一的她頓時則成了代罪羔羊,辦公室政治下的犧牲品,說她沒有善盡職責,沒有確實傳遞客戶那邊的訊息,不懂得旁敲側擊看客戶要的到底是什麼,解讀錯誤客戶的訊息。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這樣的結果也不是我願意看到的啊!為什麼要把一切錯都推到我身上?難道他們就沒有眼睛沒有耳朵自己去觀察去看去探聽嗎?而且客戶也不是只跟我一個人連絡,誰叫其他人平常不跟我互通有無,也不跟我說客戶說了些什麼事,老是瞞著我、排擠我,以為我都不知道嗎?他們這樣對我,我又為何要告訴他們客戶說了些什麼話?現在就怪我一個人!」她忿恨不平地。

天啊!他們那組竟然鉤心鬥角到這種程度,難怪無法完整拼湊訊息,還判斷錯誤,當然不能為客戶描繪出他們嚮往的風景。

「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結果已經是這樣了,妳就不要想太多了。」我苦笑,其實這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致正,謝謝你……」

「妳要好好跟別人合作,不要過度自我保護,別人也不一定是對妳有惡意,而且我告訴過妳了,別人沒有必要一定要對妳好,在新環境中一定要試著先由自己踏出第一步,別人才比較有可能敞開胸懷接納妳,知不知道?」

每個人都想出頭,都想要成為鶴立雞群的那顆閃亮巨星,但是做廣告無法單打獨鬥,不僅各部門間要分工合作,更要和組內的人溝通良好,維持著彼此競爭又互相配合支援的良性互動。

「嗯…..」她嘴一扁,眼淚又開始啪噠啪噠地掉。

「不要哭了。」

聽我這樣一說,她又哭得更兇了,還整個人靠在我肩膀上:「我好怕我做不下去了,我應付不來這些壓力……」

「哎,妳又何必要這麼苦呢?」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自然而然地把她摟在懷裡,拍著她的背,讓她哭個痛快。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非常愧疚,她會進我們公司工作,全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啊。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來電顯示是honey。

「不要接。」杜蘭祈求的眼神。

「不行。」

遲疑了兩秒鐘,我還是按下了talk鍵:「hello?」

電話卻斷了。

隔沒幾秒鐘又響了起來,還是小喬。

這回我馬上接了起來。

「致正你快到了嗎?」

「我……我還沒離開公司。」腦袋空白了一秒鐘,我據實以告。

「你還沒出門?!我剛剛打電話到辦公室,還有你手機,怎麼都不接?」

「我在忙……」

「你在忙什麼?我不是叫你快來嗎?」她咄咄逼人:「我等很久了耶。」

「突然有事……」

「有什麼事會比跟我吃飯更重要?」聽得出來她很不高興。

「瑪威的事……」我安慰著自己並沒有欺騙小喬,我跟杜蘭的確在聊客戶的事。

「誰在你旁邊?」她突然警覺地。

「沒啊。」

「是不是杜蘭?」

「妳想太多了。」

「那怎麼會有人在哭的聲音?」

「是手機雜訊啦!」怕她誤會又生氣,我還是說謊了:「妳等我,我現在馬上過去。」

「不用了。」她很兇的口氣,然後就收了線。

我看著杜蘭,她正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我拍拍她的頭:「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得出門了,掰。」

我一出電梯,就趕緊打電話給小喬。

「幹嘛?」

「我現在要過去了,妳再把地址給我一次。」

「我已經說過你不用來了。」

「不要這樣嘛,說一下地址嘛。」

「我已經坐上計程車要回公司了,掰掰。」

「妳怎麼說風就是雨呢?」

「哪像你,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等五百年都等不到。掰掰啦。」說完又掛我電話。

哎!本來要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不過隔了這麼久,她大概已經吃飽了。

算了,只好自己去吃飯了。

34.

瑪威是致正他們那組的第二大客戶,公司比稿輸掉了瑪威,我想他一定很不好受,我可得好好幫他打氣。

要怎麼樣才能讓他高興一點呢?

要讓他在短期間內迅速恢復元氣與精神,只有跟美女共進美食才可以辦到!

美食可是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最佳的醫治良方,來一頓佳肴不僅可紓解緊繃的情緒,還可以在享受美味的瞬間暫時將煩惱拋諸腦後,填補因為難過所造成的空洞感。

當然,美女所提供的視覺享受也有類似功效,兩者相輔相成。

嗯,致正喜歡吃鰻魚飯……對了,上次看報導說肥前屋的鰻魚飯很好吃,可是用餐時間人滿為患,要排隊排很久才能吃到,那我就蹺班提早去排隊吧。

到了肥前屋,一看,咦?隊伍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長,也許是因為用餐時間還沒到吧,看來很快就會輪到我了。

打了電話叫致正速速過來之後,我忍著在豔陽下站在戶外排隊的痛苦,繼續排著隊。

平常躲在冷氣房舒服得很,都忘了台北的夏天潮溼悶熱起來跟在油鍋裡炸沒兩樣,我可是超級怕熱的人,以前念中學的時候,只要朝會時候訓導主任還是校長或是教官在台上話多了點,讓我在太陽底下晒太久,我就會中暑。

偏偏今天太陽似乎特別毒辣,才站著不到幾分鐘,我就已經汗流浹背了。現在我幾乎可以聽到汗水噗噗噗不斷從毛細孔中冒出來的聲音,快點讓我吹到冷氣吧!不然我怕我會窒息!

幸好排隊沒有排得太久,很快就輪到我了,偏偏致正還沒到,看到門口那麼多人在等位置,我又一直沒叫東西,又沒有菜單可以看,讓我拖延一下時間,真是挺尷尬地。

「麻煩你,我要兩份鰻魚飯,謝謝。」還是先叫好了,這樣致正來了就不用等,可以馬上吃飯了。

嘻嘻,我自己都為自己的體貼開始感動了。

可是飯都上了,致正怎麼還沒到呢?我感覺到許多人隔著窗戶在瞪我,服務生的目光也不怎麼友善……

打到辦公室給致正,電話沒人接,應該是出門了吧?!

肚子好餓,而且鰻魚飯看起來好好吃喔,裝在黑色亮漆的日本餐盤裡呈深金黃色的鰻魚不僅色澤鮮嫩飽滿、肥美多汁,聞起來又好香好甜,飯看起來也很香軟,整盤鰻魚飯都在發亮的感覺,不斷地引誘著我的味蕾與嗅覺。

再也忍受不住,我先偷吃幾口好了:「哎唷喂呀。」

哇!真的好好吃,害我差點說不出除了哎唷喂呀之外的話來。真是棒得不得了的鰻魚飯耶!

真想讓致正快點品嚐到這麼美味的鰻魚,吃了之後,包準他煩惱會全部都煙消雲散了。

我一口接一口差點無法停止地吃了將近四分之三的份量,有了飽意之後,望著對面空空的位置,霎時覺得難過了起來,這麼美味的東西竟然沒有人跟我一起分享……別人都是成群結隊的,只有我是自己一個人,還一個人點兩份,不用看我都知道別人射過來的眼光一定都充滿著同情,他們心裡大概都在吶喊著「噢,看看那個被放鴿子的可憐女孩~~」。

致正為什麼還沒來呢?

從我打電話叫他出來都已經快一個鐘頭了,從公司到這裡來,坐車明明不用15分鐘啊…..

打他手機,咦?還是沒人接,好怪。

再打一次好了。

這回他倒是馬上就接起電話。

「致正你快到了嗎?」

「我……我還沒離開公司。」他怎麼有點吞吞吐吐的?

「你還沒出門?!我剛剛打電話到辦公室,還有你手機,怎麼都不接?」到底有什麼事?鰻魚飯都快冷掉了耶!

「我在忙……」

「你在忙什麼?我不是叫你快來嗎?我等很久了耶。」鰻魚也等你很久了喔。

「突然有事……」

「有什麼事會比跟我吃飯更重要?」我突然覺得不開心,任誰的一番好意被辜負,都會覺得不高興吧。

「瑪威的事……」好吧,公司處於非常時期,也許真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

等等,我怎麼聽到有人在擤鼻涕還是抽噎的聲音?!

「誰在你旁邊?」我質問他。

「沒啊。」他答得很快,太敷衍了。

「是不是杜蘭?」我靈機一動。

「妳想太多了。」他有點不耐煩。

「那怎麼會有人在哭的聲音?」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是手機雜訊啦!」他掩飾地,接著岔開話題:「妳等我,我現在馬上過去。」

騙人!

我聽得出來致正有事不想讓我知道,我突然非常生氣,冷冷地說了句:「不用了。」便掛掉電話。

到底有什麼事要瞞著我怕我知道呢?

頓時失去胃口,一個人的午餐也不好吃,所以我請服務生幫我打包結帳,打道回公司。

站在路邊招計程車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致正。

正在氣頭上,不太想接,可惡的是,為什麼每台車上都有人?

我想真的是快熱昏了,心臟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抽搐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吸進來的空氣,每口都是熱辣而富含水分,一不小心就會被淹死,又像是有人掐住我的喉頭不讓我呼吸一樣,必須非常用力才能將足夠的空氣送到肺部。

大地的熱氣讓眼前的一切變得像海市蜃樓般地浮蕩在空中,又像是浸泡在水中,成為光線折射的媒介。

台北的夏天竟然如此悶熱,足以讓冬天的溼冷褪化成只是以記憶形式存在的謊言,以為是只存在夢中的幻象。

快來一台空車吧!不然我真的會熱昏喔!

手機此時一直叫著,所以我還是接起電話,口氣不佳地:「幹嘛?」

「我現在要過去了,妳再把地址給我一次。」

剛剛明明叫他把地址記下來,他還問我地址?大白癡!

「我已經說過你不用來了。」真是氣死人了。

「不要這樣嘛,說一下地址嘛。」他撒嬌著。

「我已經坐上計程車要回公司了,掰掰。」剛好來了一台空車,我馬上跳上車。

「妳怎麼說風就是雨呢?」他怪我,他竟然敢怪我?我大老遠跑來肥前屋還在大太陽底下排幾十分鐘的隊就為了要讓他吃到傳說中的肥前屋鰻魚飯,他竟然敢怪我?!

等一下求我我都不把鰻魚飯給他吃!

「哪像你,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等五百年都等不到。掰掰啦。」我回了他一句,就不想多說地掛掉電話,免得我越講越生氣。

真是氣死人的大豬頭!

回到公司後,我走到業務部,想把便當拿給致正,他卻不在座位上。

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呢?

我把鰻魚便當放在他桌上,正要留紙條給他時,杜蘭卻突然出現。

說來好笑,同在公司這麼久,也知道彼此的存在,這卻是我們第一次直接面對面,準備進行對話。

我唯一的念頭是,荒野大鏢客的主題配樂應該要在此時響起。

「看來妳錯過他了。」

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麼,我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致正還是一樣溫柔。」

我覺得相當莫名其妙,跟我說這個要做什麼?在暗示我什麼嗎?怎麼有點示威的意思呢?

「我知道。」我笑笑地回答,邊提醒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杜蘭早已經被淘汰出局了,無足輕重,可不能輕易被她的話激怒,我依然保持微笑在臉上:「還有事嗎?」

「他的擁抱還是一樣的溫暖。」

她想要誤導我嗎?

「喔?妳的重點是?」我裝死,看她敢不敢把話挑明講。

「妳知我知。」她說完,微微一笑,轉身便要離開。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終究嚥不下這口氣,出言譏諷:「掉了瑪威很難受吧,不過,要哭的話,哭給自己的男人看,效果才會比較好。」

她回過頭來,死魚般的眼睛瞪著我。

看來,是被我刺到痛處了吧?!

我對她笑了笑,聳聳肩,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又轉身離開。

「嗯,我把東西跟紙條留在致正桌上,應該不會不翼而飛吧?」我假裝自言自語,其實是講給她聽。

這回,她停了一下腳步,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想跟我鬥?回家吃自己吧!

其實,我本來很不高興,想打電話去跟致正問個清楚,可是突然想到德葳的話,女人要維持風度,不能隨便亂發脾氣使小性子,因為越想把對方抓得緊緊的,卻越會把對方推得遠遠地,就像要抓住氣球,太大力時會產生氣流將氣球推得更遠。

老是讓對方看到自己任性、失去理智的一面,久了男人可是會倒胃的。

也對,我可不能這麼容易被挑撥,尤其是被男朋友的前任女友,不然不就正好稱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況且,我正在學習對致正有信心,要控制自己,不能隨便亂吃醋。

加上致正現在一定因為瑪威的事心煩意亂,我不能再讓雪上加霜,胡鬧一通,讓他無法專心處理事業上的危機,給他帶來更大的挫折感。

不過,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還是得問問致正杜蘭這麼來示威到底是什麼意思。

純粹只是想弄清楚來龍去脈而已。

正當我還在想的時候,致正回來了。

看到我坐在他位置上,他笑得很開心,沒有說什麼,只是摸摸我的頭。

「Hey,你剛剛去哪裡了?」

「去吃飯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啊……你吃飽啦,那你就吃不下鰻魚飯了。」我特地帶回來給你吃的耶。

「鰻魚飯?」他的眼睛倏地瞪大。

「對啊,而且是肥前屋的鰻魚飯喔,我可是蹺班去排隊呢,等半天你又不來,就打包帶回來給你吃囉,可是你現在一定吃不下了。」我不希望致正感到太愧疚,所以刻意略過在大太陽下排隊的辛苦不提。

「當然吃得下!老婆的愛心怎麼會有吃不下的道理呢?」

「致正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喔!」

他在前面Nick的座位坐下,打開便當就要吃了起來。

「欸,你別吃了吧,吃太撐對胃不好。」我阻止他。

「可是我想吃啊。」他堅持地。

「真的不要吃了。」

「可是是妳大老遠跑去買的啊。」

「我下次還可以再買啊,這次先不要吃了。」

「我真的想吃,大爺,求求妳,就讓我吃吧~」

「白癡。」我瞪他:「不然先冰到冰箱,留著晚上吃好了。」

他想了幾秒鐘:「妳確定嗎?」

「當然啊,我可不希望你撐壞肚子。」

「那好吧。老婆的話永遠都是對的。」

「哼,我還不是你老婆呢!」

「問你喔……」

「給妳問。」他嘻皮笑臉地。

「你到底為什麼不來?」我認真地看著他。

「我要去啊,可是妳不讓我去。」

「那你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我嚴肅地盯著他看:「你要老實告訴我,不可以騙我。」

他遲疑了幾秒,知道我非常在意,才老實地:「我正要出門的時候,遇到杜蘭,她哭得悉哩嘩啦的,我問她怎麼回事,原來她被刮得很慘,所以……」

「所以你就大發慈悲,對她大唱『想哭就到我懷裡哭』,用你溫暖的懷抱盡情地安慰她,是吧?」我的口吻簡直比王水還酸。

「聽妳在唱戲,想太多了,沒那回事。」他無奈地看著我。

「好啦,我知道啦,你只是在盡一個朋友、同事的本分,但是她畢竟是你的前女友,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劃清界線,你該清楚讓她知道,你的懷抱是我專用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你沒有閒情逸致多餘的氣力去照顧她支持她。而且你沒有先打個電話告訴我,讓我在那邊空等,我會很生氣的,你知道嗎?」我霹靂啪啦說完一大串,希望自己這樣表達夠理性,也能讓致正清楚我的立場與想法。

他點點頭,一臉懺悔狀。

「還有,你好心好意幫她,卻讓她以為自己還有機會,甚至拿這個來向我示威,也很不對。問你,劊子手要砍犯人的頭,用奶油刀慢慢磨慢慢鋸延長犯人受折磨的時間好,還是用大斧頭一砍迅速乾淨了事好呢?你說說看,從人道的立場來說,哪個對犯人比較好?」

「當然是拿大斧頭砍。」

「為什麼?」

「因為比較痛快嘛,長痛不如短痛啊。」

「知道就好。」我滿意地點點頭:「那你知道以後要怎麼做了吧?」

「我知道了。」他正襟危坐,很受教的模樣。

「打勾勾。」我伸出右手,跟他進行約定的儀式,打完勾勾蓋章後還各自在對方手上親吻一下,表示以吻封印。

嗯,我然要先成熟處理自己的情緒,才能進行效率良好的溝通。

動不動發脾氣,可是小孩子的行為呢。

我改變了嗎?好像吧。

因為愛致正,讓我想改變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更成熟懂事,懂得體貼他,學會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設想,讓他因為有我在身邊而像如魚得水般地舒適優游自在,減少我們的關係中的緊張,不再讓爭吵所伴隨的毀滅性的力量駕馭我們的生活,讓兩人都能在這段感情中得到積極正面的能量補給,可以一起攜手面對挑戰,這樣我才有資格宣稱自己是愛他的。

我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了嗎?也許吧。

至少現在我開始學著控制自己,不能讓一時的情緒主宰自己的行為,懂得先分析預測自己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再行動,也會試著從正面的角度去看待致正的一些行為,不再隨便誤會他,不讓他有辯解的空間,所以也不會再動不動就不高興發脾氣,也不隨便吃醋,使小心眼。

我漸漸開始了解為何【愛的真諦】這首歌會被世人所廣為傳誦了。

一段感情,若沒有用心對待、包容忍讓、並為對方著想,最後總會走向貌合神離,分道揚鑣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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